第2章 难水
次日下午，经历了一番长途奔波的两人终于回到银甲军驻地。
周诚仿佛不知疲累似的，甫一回来，立即着人把孙点喊到身边。
这是他一手提拔出的亲信。
自十八岁投笔从戎后，孙点屡建功勋，从无名小卒一路升为三品安军将军，至今也才三十来岁。
秦简音自个儿回屋研究那个新买的小机关锁。
昨天在客栈没拼好，本该是球形的机关锁不知怎么凸出来一小块，看起来格外难受，他打算拆了重新装。
拼完了直接补个觉，美滋滋。
从怀里拿出来他才发现，机关锁上面有片干涸的暗色血迹，很可能是滚落在地时沾上的。
不过当时天太暗了，而且他被闯进门的刺客吓了一跳，都没注意到。
刚擦干净外壳，孙点过来敲他房门，说大将军要召集将领商讨军事，让他一道去旁听。
他有些纳闷，疑惑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喊我？”
旁的时候便也罢了，周诚今日大概要与其他将领商讨难水那边的布置，这算是机密，怎么喊他这个无官无职的闲人去旁听。
“大将军应该是想锻炼小公子你的能力啊，说不定以后可以培养个将帅之才出来。”孙点揶揄道。
“但是我可能不适合打仗。”秦简音认真分析，“我甚至拉不开普通的长弓。”
他力气小，连军队里常用的长/枪都挥不动几下，周诚以前还无情地嘲笑他，说人家是百步穿杨，他大概射不出三丈，箭就会掉在地上。
孙点哈哈大笑，临走前拍拍他的肩膀，“合适啊小公子，怎么不合适，千万别灰心。”
东郭朗不知从哪里绕过来，也有样学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道：“合适啊小公子，挺合适的！千万别因为大将军嘲笑你拉不开弓而灰心啊。”
“朗哥你怎么净学人说话呀。”
秦简音嘴角一抽，只觉得肩膀有些麻，被东郭朗硬推着走了。
议事堂里摆着沙盘和舆图，图上被圈起来一部分，正是周诚前些天带他勘看过的几个地方。
已经有人到了，此时在大声嚷嚷。
“不是我说大将军，你自个儿去就得了，还带上简音，多危险啊——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哈，我也知道你教过他几招，只是万一他路上病了咋办？万一你们遇上大批的敌军咋办？万一……”
一听就知道，银甲军里能训周诚的话的人，非段风无莫属。
段风无性格豪爽，嗓门也格外大，因为资历老，众人都敬他几分，所以他一咋呼起来就没几个敢顶嘴的，秦简音估计只有周诚能与之匹敌。
昌国军队里官职颇多，共分九品，除了最高一级只称大将军，且只有周诚一人，其余诸如卫国将军、护国将军、镇军将军、安军将军、游击将军、威武将军等等，不胜枚举。
秦简音将之统称为“将军”，毕竟少说五六十种称呼呢，还分文武职之类，绕口，懒得记。
银甲军除周诚这个人人敬畏的大将军外，就数段风无威望最高，品级也不低，是仅次于周诚的二品卫国将军。
段风无在银甲军里待了几十年，身经百战，熟知辰军作战方式。六年前周诚的父亲周仁战死，后来段风无便一直尽心尽力佐助周诚。
他是看着周诚长大的，在战事上助益颇多，所以周诚待他也比较尊敬，虽然嘴上没大没小地喊着老段，但是一般不怎么呛他。
秦简音进了屋，期期艾艾道：“段将军好。”
段风无一看见他，立刻堆上满脸的笑容，温声细语道：“路上累不累？下次可别跟着出去了啊，外头多乱呐，哪儿有大营里安全。”
跟刚才吃了炮仗的模样大相径庭。
因为觉得他一家都是有学识的人，加上敬重他爹秦宽秦大相公，故而段风无对他总是奇奇怪怪的，跟个溺爱孩子的长辈似的。
秦简音尬笑：“还、还好。”
不过有他打岔，段风无总算放过了周诚。
周诚郁闷地走到旁边，长出了一口气，看样子遭了不短的折磨。
见人齐了，周诚敲敲桌子，有话要讲。
“前番几次调兵，想必努及尔骨察觉到不对，所以才有往西南分散兵力的趋势。我们下一步要诱敌深入，将辰军聚拢起来，一鼓作气全部剿灭，若是打胜了，之后就能夺回齐州。
“不过收复了齐州也不能掉以轻心。史赞尼格狼子野心，努及尔骨又善于用兵，他们对西疆几个州虎视眈眈，咱们银甲军与辰国打了这么久，也是近些年才占上风，只有谨慎行事，才不会给对方留下可乘之机。”
史赞尼格是辰国皇帝，在位有四十多年了，自即位起一直东征西战，努及尔骨作为他的心腹，现任辰军大将军，以前没少让银甲军吃亏。
众人纷纷点头，秦简音低着头混入其中，面上是认真倾听的样子，实际上目光呆滞，两只手垂在袖子里，试图拆开他的小机关锁。
说着说着，周诚却忽然点到了他的名字。
“……我把简音叫过来听，是希望他多增长见识。上回西镇、沙城两次战役，他的想法不错，是有本事的。”
“这话很对。”段风无接道，“一开始我接到军令，还以为是大将军的安排，后来才知是简音的主意。哈哈，看着真有点大将军年少时的风范了。”
此话一出，在场将领齐刷刷朝秦简音看过去。
被十来道目光盯住，他动作一顿，手上没抓稳，小机关锁啪叽一下掉了。
这一下倒是全散开了，可零件摔得到处都是，好巧不巧，还有一块蹦到了周诚脚面上。
秦简音：“……”
周诚忍住笑意，将零件捡起来递给他，知道他面皮薄，没说什么。
他手忙脚乱地去接，脸都热了起来：怎么一走神的工夫，别人的话茬子都撇三千里开外了！
开小差被抓住，真是丢了好大的人。
他一边收拾地面，一边磕磕巴巴地说：“段将军过誉了，我我也没什么过人之处，都是些小聪明，凑、凑巧。”
段风无揣着袖子笑眯眯道：“这是什么话。大将军和你一般大的时候已经开始独自带兵了，你那么聪明，又在他身边跟了好几年，怕是学也学了三分像。除了练武不行，我看其他方面没差到哪儿去。”
秦简音越发赧然，蹲在地上干笑一声，“段将军忒抬举我。”
西镇、沙城那两回只是偶然的灵光一现，他不好意思邀功；而且夸就夸吧，干嘛非得强调他没有习武的天分呢？好歹他在周诚手底下也能过……两招。
虽然每次挨不过第三招就会被锤趴下，可那也算货真价实的两招！
现在的弱一定是暂时的，早晚他得把周诚打到还不了手。
孙点看他局促不安的模样，笑着替他解围：“小公子擅文不擅武，今年才十五岁而已，可院试县试前两年就过了；若明年能够中举，后年春闱再上榜，到时就该入朝当官，段将军夸你聪明并没说错。”
东郭朗打趣道：“念书是费心力的事，解机关锁也是费心力的事，小公子时时刻刻都在用功，可见书读得好是有理由的。”
秦简音抠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脸已经红透了。
他朝周围的将领们看去，大家全在笑，就连一向严肃的万增都抱着手臂偷乐。
万增人高马大的，平时总绷着一张脸，谁知笑起来龇牙咧嘴，怪吓人的。
尴尬得他只想钻进地缝，望了一圈，最后向周诚投去求助的目光。
周诚也正咧着嘴笑，但是撞见他可怜巴巴的眼神，收敛了表情咳嗽一声，打圆场说：“好了好了，别逗他，正事儿要紧。”
说着敲了敲桌子，指向沙盘里标记着难水的地方。
难水是邙河的其中一段，而邙河正好流经辰国和昌国，两国围绕着这条河流展开过许多次战役，前些天周诚带秦简音外出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离开难水后，他们又顺着邙河干流往西北走，到一个名为五谷的边缘地带逛了逛，收获颇丰。
五谷可谓一个特殊的地界，位于辰国、北周和大昌三个国家之间，现在属于辰国。
按理来说，这里本该是兵家必争之地，可事实却非如此。
五谷虽被邙河贯通，但是地势复杂，荒无人烟，既不适合养马，又不适合耕种，时常有野兽出没，辰国并未在这边驻军。
正因如此，周诚勘察过后，萌生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银甲军可以先派小股部队潜伏到五谷附近修筑工事，从上游蓄水，等辰国的军队聚拢在难水一带时，大部队先佯攻，引诱辰军追击，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就发信号叫上游放水。
除此之外，难水附近再设埋伏，等辰军溃败时负责追击。
大家商议了一番，认为此举可行。
最后，众将领定下计划，正面战场由段风无负责，难水的埋伏定下了孙点，不过带兵开拔去五谷的人选有些不确定，周诚在东郭朗和宋坚之间犹豫。
宋坚的经验稍稍欠缺了一点，但胜在执行力强；东郭朗善于随机应变，年纪轻轻就是个四品建常将军，足见本领，可就是有点跳脱。
见此情形，有人主动请缨道：“大将军，不如让末将和东郭朗一起去五谷吧。”
秦简音一看，原是时杰，这是银甲军里的老人了。
他想，时杰虽然能力不如东郭朗，不过做事一向稳妥谨慎，与东郭朗相辅相成，周诚大概会放心。
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周诚思索片刻，最后吩咐两人率八百精锐前往五谷，宋坚与万增留在后方配合孙点。
一切布置妥当，段风无率军主动出击，吸引了辰军大部分的兵力后，假装调兵转移阵地，开始朝预设的包围圈退却。
辰军果然上钩，追赶着银甲军向难水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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