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做她的影子
安文文一直走到看不见后面的人影, 才停下来。
她立刻拿出手机查看。
按黑掉的屏幕瞬间亮起，但是安文文还没有解开锁屏，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屏幕里, 正掀起那双妖冶的猩红色长眸看向她, 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新换的手机动态壁纸一样。
不过，这显然不是一张正常的虚拟动漫人物壁纸。
不仅是人物的肢体动作, 神情变化都超过了动态帧率的限制, 就连时间和日期都被那身后伸出的漆黑触手压在了底下，只能露出首尾半截。
这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甚至能影响现实的危险存在。
“艾撒……”
安文文轻轻喊了一声，心头跳得快了些。在她没有打开手机的那段时间里，艾撒竟然已经从游戏界面，跑到了锁屏画面。
这次不止是一部分触手, 而是艾撒的整具身体——
艾撒真的能从屏幕里出来吗？
安文文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但还是被无视程序后台限制进入锁屏壁纸的艾撒微微吓了一跳。
但是她同样很清楚, 艾撒之所以会穿过一层层屏障, 是因为她发出了求救。
艾撒是为了她离开那片宇宙次元。
即使安文文感到了一丝不好控制的紧张, 但同时，她的空落和不安也在这古怪的安全感中得到了舒缓。
“艾撒刚才是不是想要出来帮我？”
安文文小声试探一句，黑发红眸的俊美青年只是在屏幕里面看着她，一眨也不眨。
安文文看不出艾撒在想什么, 又补充了一句：“我本来还有点慌张, 但想到有艾撒在，后面也没那么紧张了。”
艾撒的眉眼微动, 祂仍然看着安文文, 可是那张直面的正脸却偏过去半侧着, 露出折叠度完美的优越鼻唇线。
连同背景里的黑色触影也都变化方向, 全部指往安文文刚才离开的地方。
一丝更深的红光在那双深邃的眼中划过, 隐隐又散发出之前那种光亮。
安文文连忙说：“虽然那些人是都挺烦的，但他们也不是真的来找我麻烦，还轮不到艾撒出手，交给警察教训就好了。而且现在我也已经安全啦，算了。”
她说着伸手按在屏幕上的指纹解锁键，想要尽快摸一摸艾撒安抚。
艾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记忆，也想要学着她的样子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对于这幅人形的躯体，艾撒用得有些笨拙，远远达不到祂支配那些触手时的灵活程度。
或许，正是因为艾撒本身就在驱使体内的触手操控着肢体，所以才会显得这么僵硬，像是部件生锈老化的机器，又像是移动关节缺失的木偶。
但那只苍白到病态的修长手指还是从屏幕里探出来，和屏幕外肤色正常的暖调白皙细指同时触碰。
“啊，好冰……”
安文文的心里一跳。
她刚才为了能停留在锁屏界面和艾撒聊天，一直用手指按住屏保，没有松开也没有滑动，手机屏幕在这种持续状态下逐渐变得温热。
可当安文文隔着屏幕碰到艾撒指尖的时候，她只感到无尽的阴冷和冰寒。
安文文一激灵，把手指收回来了。
艾撒的手却还仍然固执地贴在屏前，好像真的在模仿安文文那样使用五指，也同时学着她解锁屏幕操作手机。
“咔嚓。”
设置成最低音量的解屏声响动。
手机应声解开，都分不清是到底是安文文还是艾撒打开的。
显示出来的画面回到了安文文之前没有关闭的《异次元恋爱游戏》。
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依然占据中心位置的艾撒。
只是离得更近了一些。
不是安文文的错觉，也不是安文文的心理作用，而是艾撒用手撑着屏幕贴近了她。
那张俊美的脸一下子放大，带来更刺激的感官和视觉冲击。
深邃的血色瞳眸几乎占满四分之一的画面，就像是赤红宝石的截面一样。安文文甚至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模糊倒影。
即使安文文知道和艾撒有关的一切都超出了常理，但这一幕还是过于离奇。
他们之间，隔着游戏软件，隔着手机屏幕，隔着次元维度！
安文文必须通过游戏来触碰艾撒，也必须通过祭品的交易来兑换使用艾撒的力量。她进入不了艾撒存在着的那片古老的荒芜宇宙，艾撒同样不会来到她的现实世界——
而现在，艾撒那边，已经能够映照出她的影子了。
“安文文，安文文……”
他的脸旁边再次冒出那一行行熟悉的扭曲字符，飞快地堆叠起来，填满背景里的空隙。
这一次，艾撒在用那人形的器官组说话。几乎和脸色一样白的浅色嘴唇张合着，勾勒出安文文名字的发音。
唇角划开，露出排列整齐的牙齿和猩红的舌，然后又轻闭，吐出一个叹息似的低沉回响。
“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
艾撒突然学会了用人类的方式念出她的名字，诡怪的发音在设定塑造出来的男性声线中呈现出异样的吸引力。
一声又一声，让安文文的耳朵都微微酥麻。
“好啦，艾撒，我知道你学会我的名字了。”安文文感到一点不好意思。
她不想等到自己的名字再次写满宇宙，再一个个点掉清扫，于是一边摸上艾撒的头发，一边打断说。
“谢谢你这么担心我，但我真的已经安全了，艾撒你看，我就在这里，好好的。”
“安全……”
一个全新含义的词语在安文文的眼皮底下跳了出来，让安文文一愣。艾撒是从她的声音和话语里学会的吗？
安文文移开手指，尝试着点了一下艾撒第二个学会的语言。
紧接着，又有新的对话冒出来。
“不。”
艾撒凑近低语。
话音和显示出来的文字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打乱了正常的顺序和结构，但是并不影响表达语义。
艾撒在说她“不安全”。
祂听到了太多的人类叫喊、呼唤这个名字。
祂看到了太多的人类围绕、纠缠……
那些比吞噬吃掉的星辰还要渺小，比随意捏造的怪物还要微弱的东西，却能直接和安文文交流，触碰。
只是因为，他们和安文文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艾撒眼眸里的红色越来越深，呈现出诡谲的亮光，充满执念和痴缠。
祂贴着安文文的手指向前倾，背后那些深黑如夜色的触手也开始蠕动着爬向前方，把和屏幕前的距离缩得更短，也把和安文文的距离拉得更近。
“艾撒保护……”
低沉磁性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忽远忽近，既像是从遥远的尽头深处传来的空荡回声，又像是贴近到在她身旁耳畔低低呻吟。
画面里的红色、和黑色不断地涌出来，越来越多。猩色的眼睛离得越近，看上去越大越红；黢黑的触手伸得越长，看上去越暗越黑。
“艾撒控制……”
“等一下，艾撒。”安文文伸出手指，轻轻地按住艾撒的嘴唇，阻止艾撒继续说下去。
艾撒任由安文文按着自己，不仅没有反抗，而且还充满依恋地贴向她的手指，就像是在亲吻她的指尖一样，在屏幕前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她再次感到一阵湿冷的寒意顺着指尖袭上心头，就像是被某一种冷血动物舔了一下。
安文文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她没有再立刻移开手指。
“艾撒今天做得很好，可是。”她皱起眉头，“艾撒也做了坏事。”
屏幕里那缓缓移动的身影猛地顿住，固定在当前的位置。
连那些不断伸出来的触手们都停止了蠕动，凝固在空中。
安文文点了点屏幕。
“艾撒是不是没有经过我的同意，直接把我手机里所有的外来联系都拦截了？不这样的话，大家也不会为了找我，急得一起找上门。
我会不安全，和艾撒控制太多离不开关系吧。”
艾撒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但是那大到占满整个眼眶的红瞳却轻微闪动了一下，那短暂的变化被安文文捕捉到了。
安文文清了一下嗓子，开口说：“我还觉得艾撒是成熟的大人了，可以给其他人做榜样，才答应额外奖励的。结果艾撒做得越来越过分了……”
她顿时感觉自己像是幼儿园老师耐心仔细地教小孩子那样，教育艾撒。
安文文说着还收回了手指，甚至完全离开屏幕，只是用另一只手掌扶着手机外壳，有意地避开全部的触碰。
艾撒追着她离开的手指移动，同时还驱使着数条黑色的触手一起冲上来。
显然，艾撒已经明白这块长方的屏幕会阻挡住祂。
而且，艾撒正在摸索怎么突破这层屏障。
“啪”的一声。
这并不是艾撒从里面敲出来的，而是安文文先一步点击屏幕，用力地拍了一下艾撒的额头。
安文文说：“艾撒不乖了，我不喜欢坏孩子，更不喜欢坏大人。”
她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少，打到手机连屏幕都划不破，只会反过来让自己手疼。通过屏幕传达给艾撒，应该就更加微不足道了。
可是对于艾撒来说，那些轻柔的安抚触碰就是极其珍贵的奖赏，那么当安文文开始斥责，甚至是抗拒艾撒，就会成为严重过度的惩罚。
艾撒顿时不动了，再次陷入停滞，还保持着被安文文用手推开的那个幅度，怪异地向后倒。
那双漂亮的红眸怔怔地睁大，连危险的竖瞳都剧烈一缩，显得满是无措和茫然。
旁边原本还在蠕动着的触手们一条挨着一条地固定住，一动也不敢动。
扭曲的触影弯了下来，展示全黑光滑的软体表面，尽力装出一副无辜柔软的模样；
扬起来触尖的也僵持姿势，露出了一个个鼓起凹进的吸盘底部，然而，那锋利狰狞的锯齿边缘却都收缩起来，像是藏起尖牙的猛兽，扮演乖巧和无害。
艾撒就保持这样静止的样子许久，好像生怕稍微一动，又会惹安文文生气。
直到艾撒确定安文文不会再退出离开，才缓慢地发出一句新的话语。
“艾撒……乖……”
“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
艾撒一旦念她的名字，就像是着魔了似的停不下来。然后艾撒就这么重复自己学会的简单词语，把它们从乱序中组成新的对话和剖白。
“艾撒乖……安文文、喜欢……”
这像是在认真地回答那句“艾撒会做乖孩子，安文文要喜欢艾撒”，又像是在郑重申明“艾撒乖，艾撒喜欢安文文”。
安文文心里紧绷着的压抑和忧虑，瞬间一缓。她抿了抿唇角，按下不合时宜的笑意。
她忍了一会儿，才重新伸出自己的手指。
她心里那些微妙的情绪交织起伏，所有的恐慌和不安，兴奋和幻想，无奈和纠结，都化成一声轻轻的叹气。
“好啦，以后要先经过我同意才能替我做决定，记住了吗，艾撒？”
安文文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伸手帮艾撒拨弄那一条条歪七倒八的漆黑触手。
她推一下，那些狰狞森然的触手本体就跟着蜷缩抽动一下，随即又弹回来热切地包裹住安文文，还会为了哪一条更加乖巧、更讨安文文喜欢而缠打起来。
触手也变成了安文文手里的软体小怪物，好像完全忘记了刚刚才被斥责过，又好像记得太清楚才更怕被讨厌，于是更加紧张地围着安文文转圈。
安文文知道触手们也会打架，她没有厚此薄彼，一条接一条地摸过去。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
安文文顿了一下，然后又数了一遍，还是四条。
她明明记得，艾撒升级到lv7的时候，就已经长出五条触手了，怎么只剩下四条？
还有一条收在身体里面了吗？
安文文看向屏幕，就见艾撒的人形还保持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祂稍微往后退了一些。
一拉远距离，那双睁着的红色眼睛就没有那么大了。
艾撒半垂着眼睫，连带上钩的眼尾都显得低落下来，萎靡地轻阖，拉细了红眸，把那张冷俊的脸都拉扯得可怜兮兮的。
哎呀，好像被打击得太狠了。
安文文见状，从那些疯狂追着她示好卖乖的触手群里拿开指尖，转而抚摸上艾撒的脸颊。
坚硬光滑的屏幕触感和奇怪的湿冷寒意交织在一起，让安文文分不清，到底哪一样是艾撒带给她的。
设定成游戏皮肤的纸片人会是又冷又硬的吗？还是说，艾撒的本体会更加坚不可摧？
但是无论艾撒到底有多么地庞大坚厚、强壮危险，在安文文面前，艾撒表现得更像是一个幼稚、盲目、固执的傻家伙。
安文文一句“不喜欢”，就吓住了艾撒。
她都觉得再说几句，艾撒马上会哭出来，然后一边哭一边缠着她。
她只好又编出新的话，哄了几句：“我不喜欢不乖的，但没有不喜欢艾撒啊。艾撒会听话的，对不对？”
艾撒顿时恢复过来。
祂眼睛一亮，在屏幕里冲安文文点头，连同那四条扭曲挤兑的触手也跟着一起上下摇摆，在怪诞中显出一丝异样的可爱。
“【艾撒斯托亚】好感度+5。”
安文文终于松一口气：总算哄好了。
如果不是有人出面拦住那些骚扰，如果不是她事后安抚好艾撒——
刚才，艾撒是真的想要出来！
差一点，祂就出来了！
现在艾撒还只是正在复苏的初始状态，就已经学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聪明了。
等级再高一些，会变得更难以管教和控制吗？
还是说，因为她把艾撒的好感度刷得实在太高了，但没有把等级练上去，数值面板失衡，所以才导致艾撒心智不健全，控制不住独占欲过度黏人？
虽然安文文知道艾撒的情况特殊，但她还是下意识地用上以前的游戏经验，审视评估当前的状态。
趁艾撒心情好转一些，安文文退回到游戏的主界面。
熟悉的开场介绍再一次显示出来。
“亲爱的玩家你好，欢迎进入《异次元恋爱游戏》……在不同的次元世界寻找属于你的奇妙缘分！”
安文文这次停留得稍微久一些，看到了后面的完整文字。
她都快忘了，这是一个可以换对象的恋爱游戏。
安文文把目光投向了游戏的背景画面，那由一个个不同的次元宇宙组成的星辰大海辽阔而宏伟，庞然而浩瀚。
只是。
在艾撒那名为【旧日】的黑红宇宙笼罩之下。
那无数的不知道通往哪一个次元世界的星门，都被压制得黯淡而无光，甚至像是在逃开似的，尽可能地远离着那片巨大到骇然的诡奇黑影。
环绕着艾撒的周围明显空荡了一圈，也不知道是被艾撒吞吃吸收掉了，还是那些小世界在祂沉睡的间隙里主动跑掉了。
“第一个抽中的就是超稀有六星卡，起调太高了啊……”
安文文再次叹气。
“之后要怎么平衡才好呢？”
她在游戏里创建了尼尔和一群小怪物，艾撒就不太高兴；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同类相处，艾撒更加在意计较。
安文文一时把握不准，该如何在投喂升级的同时压制住艾撒。
她借助艾撒的力量创造的一切，都来源于艾撒本身，不可能超越凌驾艾撒，只能由安文文来分配调和。
她能劝下艾撒一次，两次，三次，但是她能永远劝住艾撒，让艾撒听她的话吗？
要么她继续压着艾撒的经验，要么她就再抽一个和艾撒同级别的超稀有角色。
可是——
安文文看着那些在艾撒震慑之下，显得无比遥远甚至是细小的星点，都不忍心点开了。
毕竟，艾撒的存在就变相证明了这个游戏同样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些大大小小的世界说不定全都存在着真实的生命。
安文文不觉得自己能轻易找到和艾撒匹敌的对象，也不想随便牵连麻烦，万一刺激艾撒制造出新的问题，反而不好。
安文文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想不出什么头绪，先叫了车。
她谨慎地确认了车型车牌和司机身份，才上车坐好，报了自己的手机尾号。
车辆很快就启动出发。
安文文没有发现，之前那一辆警车悄无声息地从她的后方跟了上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车。
不过。
另一个存在帮安文文察觉到了。
一道长长的黑影正朝着安文文的方向返回，贴着地面飞快地游走着，一下子就从路灯的柱杆，闪现到车前灯的下方。
那绝对不是任何一个东西的影子！
比电线杆的倒影更长，比疾驰的车流速度线更快，比晚上的黑夜更暗！
很快，那黑影就察觉到另一道紧随不放的视线。
黑影在半路停住，扭曲着旋转，改变方向，只在一瞬间就抵达了那辆警车底部。
不详的黑色在那片车影外游离、盘踞，然后将其包裹勒索，再一点点地挤压到扭曲。
正当车的影子即将被压榨成粉碎的时候，黑影却忽的停住动作，不情愿地蜷起收回，从车影中退了出去，只在最后轻轻地甩动了一下尾巴。
“砰！！”
一个剧烈的震响爆发，从马路中间擦出刺耳而尖锐的长音。
安文文坐在车上都听到了动静，她回过头，就看到后面一辆警车打滑着停下，看上去应该是轮胎爆了。
不过好在，很快就有人从车上走下来，说明没有什么事。
安文文叫的司机没有停下来，那车和人就被抛得越来越远，很快就缩成了一个看不清楚的黑点。
“嘶……”
突然，安文文冷不丁地感觉到手臂上泛起一丝凉意。
她立即收回视线，抬手抱住双臂。
“师傅，能麻烦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一点吗，我觉得有点冷。”
司机依言照做。
安文文也感觉好了一些。
她的影子被车顶灯映照在座椅背上，折射得微微歪曲、分散浅淡。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亲昵地蹭着她身影里的每一个部分，把安文文的影子加深固实，逐渐融进、交合，如同变成安文文的触影。
安文文微微皱眉。
她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她还是看到了，那辆警车，好像是刚才那位严警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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