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讨价还价
国公府里的消息自然难逃过成国公的法眼，几乎是和庄思仪一同抵达了成国公的书房门口，差别是消息直接送了进去，而庄思仪还要等待成国公接见。
如夫人恃宠生娇，直接上门欺辱了主母。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成国公府不怎么管后宅的事，所以他也不大明白，庄思仪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竟然找到了他面前。
按常理说，年轻儿媳实在不该与公公有私底下的谈话。
可也正是因为这事儿由大族出身的庄思仪做出来显得古怪，成国公思量过后，还是让庄思仪进了书房，顺着她的意屏退了下人。
成国公穿一身黑色金绣常服，面相威严，刚与自己的亲信议完事，正坐在书房里饮茶休憩，见她进来，很是和蔼地让她免礼落座。
庄思仪却直直地走到桌前，掀起裙角，跪了下去。
成国公一愣，慢慢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来，从桌后绕行到她面前，作势欲扶：“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先起来。”
庄思仪避开他的手，抬头直直望着他：“思仪有一事相求，还望国公应允。”
成国公皱起眉来，负手退后几步，站直身体，看着面前这个连跪着都显得不卑不亢的年轻女子：“什么事，值得你这一跪？”
“我想与世子和离。”
她的语调不重，但端的是铿锵有力，鼓点般落定。
“我本已有所隐忍，但如夫人竟妄图谋取我嫡室之位，实在是不知所谓。”
成国公眉头一跳，深沉的眸色里划过几分思量。
须臾，他坐回主位，抚着长须道：“那赵氏是小门小户的出身，眼高手低，你若不喜她的作为，我做主废去她的如夫人之位可好？”
联姻之事一向关联的是两个家族的利益，妾侍挑衅这个理由放在民间或许说得过去，放在他们这样的高门里头，却是个被抛出来的、明晃晃的噱头而已。
若当真是介意这样的事端，堂堂庄氏家主又哪里差了处置妾侍的手段？
但庄思仪不直言来意，成国公自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地遂了她的愿，索性便顺着她的意思打太极，打算将两人的谈话的主动权拿到自己手里。
“你与永年的婚事是我与老家主亲自商议的，如今老家主过世，这桩婚事也自当更加慎重起来，和离兹事体大，怎能因这等小事便提出来？”
老狐狸与小狐狸之间的争斗，可谓是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成国公能看出庄思仪来意并不简单，却未曾料到庄思仪早有预备，敛眸轻笑，一手撑住地面，慢慢地站起身，抚平裙摆上留下的褶皱。
若是说她刚才的姿态是小辈最恭谨的样子，那么现在，成国公就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同为上位者的深沉如海。
“庄氏女自然容得下妾侍，可庄氏家主是庄氏的门面、是礼法大族的掌舵人，忍不下内院祸乱礼法之事。”
至此，庄思仪与成国公的对话进入到闲杂人等不可闻的阶段。
成国公眸光微烁，一时没再说话，只冷眼看着素裳女子拢了拢狐裘披风，莲步轻移着走到了客座旁，侧过身对他微微一笑。
如徐医女所说，京都回暖的日子晚，并不适合调养身子。庄思仪日益纤瘦的同时，又添了咳嗽的毛病，平时不严重，但受不得风，见了风便咳嗽得停不下来。
庄思仪自栖梧院一路来了前院，路上难免见风，此时缓过劲来，又咳嗽起来。
她捂着唇，歉意地福身道：“我虽是小辈，今日却是以庄氏家主的身份来见您的，不知可有幸得一客座？”
庄家贵女无论在什么处境之下，总是礼节周全的——虽则，是她自以为的礼节周全。
成国公默了默，挥手示意她自己坐下，又开口道：“长风，进来为庄家主奉茶。”
庄思仪颔首道谢，锦帕掩着半张秀丽的脸庞，也遮挡下她微微松了口气的神情。
如夫人之事其实她安排得有些草率，明眼人很轻易便能感觉到其中的算计，但她要的也就是成国公对于她行事手腕上的初步印象。
结果也如她所愿。
成国公既然称呼她一句“庄家主”，而非“世子妃”，至少是给了她一个谈话的机会。
名为长风的侍从便带着小丫头送上热茶，行走间不声不响。
庄思仪亲手接过茶盏，对着那长风笑着点了点头，长风端茶的手不明显的一顿，而后便若无其事地退下，关上书房的门。
不过是些拉拢人心的小手段。
成国公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露出长者亲和但也带着几分不明显的蔑视的笑容：“长风是我的亲信，性情冷淡，庄家主不必在意。”
言外之意莫过于长风是他的亲信，叫她莫要打长风的主意。
庄思仪捧着热茶饮了一口，病态白皙的脸颊被热气冲上一点红晕，闻言也并不在意，只是带着惯常温柔的笑意：“不过是与人为善罢了。”
俗话说“得人心者得天下”，就算不是为了得天下，能得民心也是好事。
所以她并不介意对接触过的人都表露出一点善意——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呢。
成国公也没有什么与一个小辈口舌相讥的好兴致，“庄家主应该也知道，两府联姻后农桑与行商之事都在相互帮衬，一时之间要因你想和离而毁去根基，是个亏本买卖。”
“庄氏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子银钱，可我国公府却断不敢如此。”
庄思仪听他这么说，也不大意外，甚至还有些来自于早有预料的无聊。
京都庄氏诚然是百年大族家底丰厚，可成国公府乃是开国功勋，百年来又代代深受皇帝信任，黑白通吃，积累起来的财富并不会逊色庄氏多少。
这话里话外的，不过是让她拿出足够客观的利益来交换。
可成国公这样的老狐狸狮子大开口起来，若他面前的当真是个普通女子，大概要搭上大半个庄家，最后还得白身离开。
利益、利益，这两个字面前，可当真没有人愿意讲什么礼义廉耻。
庄思仪涂了绯色蔻丹的葱白指尖搭在杯沿上，半敛着的眸子里流光涌动：“国公爷说笑了。亏本买卖么，若我任性至此，族老们哪里会容得下我？”
任是哪个大家族都不会愿意为了一个族人的任性失去巨大的利益，而家主，更会因为责任与羁绊而被戴上更多的枷锁。
成国公当然知道，他提出这话，自然也是有意而为地提醒她不可妄为。
“那庄家主今日前来，是已得了族老的同意？”
庄思仪摇头：“并未。”
成国公更为不解，却也更为审慎：“那你今日这是？”
茶杯落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巧的落定声，清脆的，如玉碎，入了行家的耳朵，转眼便能听出来是顶顶好的官窑白瓷。
庄思仪眯了眯眼，愉悦地感受那声瓷器与木桌接触发声的余韵。
“我今日要给出的筹码太大，只好先与国公议定，再行先斩后奏之事了。”
成国公起了兴致，思索道：“商道？”
庄氏家族前朝的时候便占了边境贸易的先机，六条商道里占了四条，赚得当真是盆满钵满，看得无数大臣皇族眼热不已。
庄思仪：“并非。”
成国公再问：“盐铁？”
虽说盐铁乃是官营的行当，可盐铁的开采同样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往前几代，京都还不是京都的时候，世称“庄氏柳城”，可见握在庄氏手里的盐湖矿山几何。
就算是当朝，庄氏光是对接官营作坊的采购也能赚得大笔银钱。
庄思仪失笑：“并非。”
若说商道还有可能交易，那盐铁就是庄氏立身的根基，辅以世代多出英才，才成就了如今枝繁叶茂的庄氏，又哪里是她能动的？
成国公那点兴趣便又淡了：“你且说说吧。”
国公府是新贵，可也是金堆玉砌出来的地方，门路众多，除商道与盐铁外，他不觉得还有什么能让他意动的东西。
庄思仪舔了舔唇角，唇瓣因热茶而殷红，血色红润：“二十万精兵。”
成国公一震，眸色慢慢地更深起来：“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庄思仪点头，神情自若地抚了抚袖子，笑道，“我愿出凤凰关二十万精兵，助国公夺取皇位，换我庄家安稳，与我庄思仪的自由身。”
这当然是个能让成国公意动的筹码。
成国公是文臣，不掌兵权，拉拢的禁军与京郊大营加起来的人马足够让他夺取京都，却不足以让他面对自四方而来勤王的官兵。
纵然勤王的忠者大抵不多，可每一方的兵马却都不少，他又名不正言不顺，应付起来会相当麻烦——而其中有“战神”之名的凤凰关守将庄毅更是麻烦中的麻烦。
这也是他至今未敢举兵，还在暗中筹划，忙着拉拢一方边关兵马为靠山的原因。
庄思仪提出凤凰关精兵相助，简直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让他隐忍蛰伏已久的心几乎是在下一刻便振奋了起来。
但他到底是个在朝廷里尔虞我诈多年的老狐狸，此刻强行忍下心头的振奋，继续与庄思仪你来我往。
成国公沉声道：“你这话说出口，是为谋逆之罪。”
庄思仪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国公爷不必瞒我，咱们有什么话直说。庄氏族人遍布朝野，你应当知道，要瞒过我庄氏的眼睛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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