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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这个妖怪不对劲


庄思仪出身京都庄氏,乃六朝世家,几逢乱世,却始终稳如泰山,底蕴深厚。

        然而不知为何嫡支日益凋零,这一辈只得她一女,注定她必须以女儿身扛起整个庄氏。

        老家主去世后,庄思仪大病一场,身体虚弱却又事务繁忙,如今已是肉眼可见的短命之相。

        比起病痛的折磨与噩梦预测的未来,死亡或许当真是一种解脱。

        可那并不代表庄思仪就愿意,让自己莫名其妙地中道崩殂于一个妖精手里。

        镜中传来的是一个男声。

        虽说顶着与她一般无二的皮囊,语调轻缓柔婉,但声线清越间略带喑哑,实打实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她既出不了声,亦走不了路,犹疑之下只得先点了点头,免得惹来对方的怒火。

        不想对方倒像是真看见了她的动作,一股青烟自镜中飘出,一圈一圈地聚在了一起,直到成了个人形,才又消散开,显露出里头的人——或者说妖精来。

        庄思仪眼看着那镜灵,一时心中茫然更甚。

        镜灵出了镜子,模样却无多大变化,一张精致的面容若让旁人看去,定会恍然间以为他二人是孪生兄妹。

        他的身量更高,体态也更康健,并无庄思仪的病弱清瘦,犹如修竹般爽朗清举,眼角眉梢却更有几分风流姿态,任谁叫他那双含笑的眼睛一瞧,都得红了脸庞。

        也因此,虽生得没什么差别,却不会叫旁人轻易弄混他和庄思仪。

        他穿着与庄思仪一模一样的繁复裙装,却并不叫其绊了脚步,自腰身往下便是愈见缥缈的青烟,与地面隔了段不大的距离,轻飘飘地便落到了庄思仪的身侧。

        他靠得极近,呼吸都落在耳畔,庄思仪动弹不得,又觉得非礼勿视,只得侧过了脸。

        镜灵见她如此,在她耳边清凌凌的笑开,伸手欲触碰她的脸,又停在半途,掐了个简单的术法,方才落到她的脸上,以指尖一点点勾勒她脸庞的线条。

        庄思仪嫁入成国公府三年,却与世子王永年并未有过什么接触,哪里被男子这般亲密的靠近过?

        那温热的指尖落到脸侧时,她心口一跳,本想扭头躲开,却又想起自己被镜灵缠住脚步,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

        只要不现在就害了她的性命,他愿意如何便如何吧。

        镜灵却并未如她猜想般的做出什么,只是看着她的眼睫颤了又颤,显出几分说不清的羞窘之色,才又用指尖蹭了蹭她的眼角,在她耳边喟叹一声。

        “月奴,月奴,你莫怕我。”

        他将她的乳名放低了声线呢喃着念出来,温柔得似是能滴出水来,倒像是在哄她。

        庄思仪已许多年为被人这般亲近地唤过乳名,顿时更加不自在,想出声告诫又不能。

        “本以为我与你生得一般相貌,你会待我亲近些,倒是我想岔了。”

        那镜灵将手拿了下去,庄思仪总算偷偷松了口气,却不想他转而又勾起了她耳垂上坠下的流苏,像是觉得好玩儿,一边抚摸一边跟她柔声解释。

        “可我也改不了这相貌,只好麻烦月奴你容忍着些,我对你并无恶意。”

        他这话说得很是真诚,庄思仪并不晓得到底是真是假,但如今信与不信都无甚关系,她总归得先让自己脱了身,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思及此,庄思仪便慢慢睁开了眼,似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垂眸看了看镜灵好似认真把玩着她耳饰的动作,勉强点了点头。

        镜灵自然也知道对方不信自己才是寻常事,但哪怕只有一份信任,他也心满意足。当即便施施然退后两步,手中掐诀,解开了庄思仪身上的法术。

        庄思仪被迫站了好大一会儿,本就体弱,此时松懈下来,更是气喘不已,双腿酸软,加之镜灵就在眼前,她更无自己能逃脱的自信。

        思来想去,她索性便拖着一双无力的腿颤颤巍巍地就要往桌椅边去。

        那镜灵像是知道她对自己还有惧怕,并未再动作,只是挑了挑眉,含笑看着她坐下。

        “我原以为你能动作了,第一时间便会跑出去。”

        庄思仪拿过茶盏,试了水温,见还是温热的,便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另拿了一个青玉茶杯放置在桌边,不答先问:“既是来客,我做主人,自当为君奉上一盏薄茶。”

        她倒是想跑,可这妖物跟前,哪里是她能跑得掉的?再者,他若真有恶意,莫说她一介弱女子,整个流英山庄怕是都难有存者,倒不如先问清来意,好好安抚。

        镜灵见她眼神平静,实则连端茶的手都在微颤,便也不去吓她,好脾气地飘到桌边,拿过茶杯,仰头饮尽。

        庄思仪见他喝下茶,自知他是认了来客的身份,心下更是松了口气。

        镜灵倒也并不在意这凡间的繁文缛节,更不在乎背后藏着多复杂的意思,不过是见她虽将恐慌拘束藏得很好,落在他的眼睛里却一览无遗,方才顺了她的意,给了她些安慰。

        她情绪还算稳定,不过一时间想不出该从何说起,内室静得有些过分。镜灵便善解人意地先行开了口。

        “吾名司懿,乃是残照的镜灵,已在镜中存在了千余年,灵智虽开得早,可能化形不过是近两年的事。”

        庄思仪对他的身份本就有所猜测——他从镜子里跑出来,不做他想。

        闻言,她也只是沉默了一瞬,隐隐有些后悔自己拿古董当普通物品用的习惯,若是能好好活下来,她必定再不糟蹋那些有可能成精的古董了。

        “那不知阁下从镜中出来,是有何贵干?或者是……有事相托?”

        司懿眨了眨眼,跟着沉思了一会儿,神情甚至显出几分无辜来:“倒也并无所托,我只是在镜中无聊,正巧看见你眉眼含愁,方才想宽慰上你几句。”

        他自出镜以来便用的这副说辞,如今又说了一遍,庄思仪却仍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她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上下摩挲,半晌,才小心地接了茬:“既然阁下是关怀我,那我……向阁下道声谢吧。”

        这话里试探的意味很重,司懿觉着,她心底大概是很想让他赶快回镜子里去的,却又不敢当面说出来,实在是委屈可爱得紧。

        这么想着,他眼中的神情不自觉地更柔和了几分,本就如春风的眼眸,如今更是春风化雨般温润剔透起来。

        “月奴啊月奴,我与你相伴数年,你虽不知,我却觉得与你亲近,如今你跟我说起谢字来,实在叫我觉得难过。当然,我晓得这不怪你,你怕我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庄思仪自认自幼练出来的识人之术还算得上炉火纯青,若非对方非人,看着他神情坦然眼神清澈,她便会信了他的话。可他非人,她再自信,也还是半信半疑。

        她就也跟着叹了口气,心思急转,亦真亦假地再用阳谋试探:“确是如此,残照与我相伴多年,我本当信你,可书里头都说妖精最会骗人,我实在放不下心来。”

        反倒是司懿一愣,而后轻笑起来:“错了错了,我才不是妖精那等坏透了的货色。”

        他本是飘荡在桌边的,说着说着便飘到了庄思仪跟前,见庄思仪不肯看他,只定定地看着手里的茶杯,目光流转间便虚虚浮在了她的身后,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庄思仪闭了闭眼,道:“阁下虽非人,可到了人世,自当入乡随俗,谨守男女大防的礼法。况且我已为人妇,阁下这般行径若被人看见,我可落不得好下场。”

        看当然是看不见的,他早就将门封了,才不会让人扰到他与月奴说话。不过……月奴说起那般扫兴的礼法时倒是不怕他了,看起来还有些恹恹的。

        司懿不大高兴,但并不告诉她这些,只是又往她肩头靠了靠,见她欲躲,便伸手按住她的手臂,整个灵体虚虚拢住她的身体,笑声清越又无辜。

        “可我非人,镜灵生来不分男女,凡人的男女之别并不适用在我身上。”

        庄思仪躲避不开,闻言并不相信,司懿的体态身躯分明都与男子无异,但她也只好骗骗自己:“……你真没骗我?”

        司懿便笑:“并未。”

        他真没说假话,镜灵的确是生来并不分男女,可他又没说他现在不分男女。

        见庄思仪又不说话了,他便自顾自地接着前面的话说。

        “我不是妖精,而是灵,因从前主人的一滴血泪中的情思而生了灵智,正经修行是能成仙的,害人会让我沾上因果,使我失去力量。”

        “我记得你们凡间有人写了本《九州志》,我虽觉得那是志怪小说,里头关于‘灵’的记载却多是真的。”

        他嘴里的志怪小说如今是正正经经的上古史书,话到如此,庄思仪倒勉强信了他——如有机会前去查阅一番便能确定的事,他委实没必要说假话。

        司懿虽看起来妖精似的风流勾人,但无论是青烟还是人身,都有一种明朗清透之感,令人见之精神抖擞,神清气爽,若说是恶妖也过于牵强。

        因而她本来猜测,是个刚出世的年轻妖精,没想到倒是个成仙的胚子。

        但让她觉得更为震惊的,是司懿的下一句话。

        “再者,月奴,你是‘残照’的主人,我是因‘残照’而生的灵,我与你同生共死。”

        “所以啊,这世间唯独我不可能害你,你不必担忧我是为了引诱你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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