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离别（上）
来的人是黎栖遇的小舅，车就停在校门外面，他坐在加长汽车的后座里，西装革履，面容有些严肃，三十多岁的样子。
他的目光落在推着电动车的黎栖遇身上，嘴角微微扯了扯，“我姐就是给你这样的生活的？”
黎栖遇没有说话，表情很冷淡，他推着自己的小电驴便要往外走。
“站住！”黎家小舅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狠厉，下了车站在了黎栖遇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以为你自己不承认，自己就没有流着黎家的血了？”
“以为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他目光有些轻蔑地打量了他一眼，淡声道：“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分分钟失去。”
“怎么样，黎栖遇，你改变主意了吗？”
—
黎栖遇这天回来的很晚。
林衿时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今天她照常比他早离开学校了一会儿，在回家路上没有碰见他。
不过有时候也会这样，因为红绿灯、堵车和一些其他的原因，他们之间拉开了距离。
反正也就两公里，很快他们就会在家里汇合。
等她回了家，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到黎栖遇，她这才觉得有些蹊跷。
林衿时给他打的电话，他也没有接。
他一定有事情。
愣愣地紧握着手机，林衿时的眼里透出一抹担忧。
这两个多月里，黎栖遇一般不出门，就算要出去，他也会提前和他们说好。
但好在，在她心绪不宁地想给林爸打电话前，黎栖遇就回来了。
林衿时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笑地迎上进门的少年，“你今天怎么会这么晚？”
不过回来就好。
黎栖遇沉默地看着她。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淡漠和颓丧，几乎和以前别无二致。
看着他的模样，林衿时的笑容慢慢褪去了些，心里冒出了一个猜测，脸色微微泛白。
“——发生了什么事？”
黎栖遇微微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沙哑，“衿衿，我要走了。”
顿了一下，他艰涩道：“……可能要转学。”
在黎家人找上他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他不能再住在林家了。
如果他继续住在这里，势必只会给林家带来麻烦。
他不想自己成为林家人的累赘，更不想他们以林衿时为要挟。
……什么？
听清了他的话，林衿时的表情怔住。
那双一向明亮璀璨的杏眸先是睁大，意识到他话语里的内容后，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来。
虽然她知道黎栖遇迟早都会离开她家里的，但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
她也知道，这一定是黎栖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三月之期未到，如果不是无可奈何之下，他也不会提前离开。
“为什么？”林衿时的眼眶有些红了，眼眸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真的不能留下吗？”
理性清楚他的所作所为，感性却生出浓浓的不舍来。
朝夕相处，对极其优秀的同龄人产生一些好感也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还期望着未来他们能够一起变得足够优秀。
可林衿时发现自己对黎栖遇的离开根本不能做到足够的坚强和冷静。
她，舍不得。
黎栖遇沉默地看着她，心里仿佛有着被丝丝缕缕拉扯着的疼痛，他难以忍受她难过的模样。
看着林衿时难过，他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凝视着她如同黑曜石一般乌黑明亮的眼眸，声音低哑黯然：“……是我没用。”
黎栖遇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一切轻而易举地掌控在黎家人手里，若他们想要对付他，再简单不过。
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无从反抗。
他的一言一行，读什么学校，交往什么人，都是黎家人可以操纵的范围，都掌握在他那个几乎素未谋面的外祖父一家手里。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少年握紧了拳头，纤白的皮肤上几乎能看到暴起的青筋。
谁都能看到他压抑着的痛苦。
林衿时看着他的表情，明白了这一切根本不是他自己本人的意愿，满心的难过也生出了一丝气愤和无力感，“他们逼你的……他们怎么能……”
太荒唐了。
这就像她看到的那些小说电视里的情节一样，强权逼迫，你没有能力反抗的情况下，只能先低头。
“黎栖遇，”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慢慢坚定起来，“我相信你一定会强大起来的。”
他一定会努力尽快摆脱黎家的控制，成长为一名足够强大的人。
她相信他，也会一直等待着这一天，而那一定不会太久。
黎栖遇看着她，过了许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他答应她。
不管是为了他自己、为了黎妈妈，还是为了林家人、为了她，他都会努力变得更强。
—
等林家人回来，得知了这件事后，林爸更是气愤地狠狠拍了桌子。
他这样温和儒雅的人，想必是气急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欺人太甚！”
林爸看着黎栖遇，满眼都是心疼，这孩子从小爹不疼娘没空管，外祖一家更是那样的人，把他叫回黎家，不是往火坑里推吗？
这两个多月，他们已经对这孩子产生了感情，看着寡言少语，其实根本原因是因为从小缺少关注缺少亲情，他们不好容易融化了他一些，等他到黎家那个充满是非纠葛的地方，不是又打回原形了吗？
“叔叔，我没事。”黎栖遇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光，“他们不怕我去，我就去，看看最后是谁后悔。”
他已经想清楚了，既然他们执意用这样粗暴的手段，也不要怪他不顾念那本就没有的一点亲情了。
他和黎家人之间，唯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却是几乎生来都没有任何接触。
他和母亲最落魄的时候，他们从无过问。
在他好不容易抓住了一点缝隙中残余的光的时候，他们却再次站出来肆意指点他、意图掌控他的人生。
林妈满眼不舍，拉着黎栖遇的手，“到了黎家，他们怎么可能会好好对你？栖遇，你妈妈怎么说？”
提到黎妈妈，黎栖遇的表情顿了一下，“她让我回去。”
那通电话里，黎妈妈向来爽利的声音也同样带着一抹冷意，“干什么不回去？当初他们赶走我，现在又来抢我儿子？凭什么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你回去，把你该得的东西都拿走。”
黎妈妈离开黎家，表面上是黎家外祖父不同意她的婚事，习惯了掌控她的人生，骤然失去控制，可更多的是那些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
他们巴不得黎妈妈离开，少占一些家产。
既然现在他们非要她儿子回去，那也别怪他们母子了。
林妈见黎妈妈对儿子有所交待，迫于无奈也只能认下这个事实。
但谈及转校，她的话里更是不满，“附中是本市最好的学校之一了，为什么要转到哪个耀中去？虽然是贵得要死的私立，但学校的风气根本比不上附中。”
而且耀中还和附中一个东一个西，穿过大半个城市，单程至少一小时，距离并不近。
耀中是本市的私立中学，一般是那些富二代官二代就读，同时也用优渥的奖学金吸纳优秀学生，高薪聘请名师，所以学校的成绩看起来也不错，但里面的风气林妈完全不能认同。
这是黎家人的安排。
他们认为，在耀中，黎栖遇才能和那些和他们身份相当的人熟悉起来，构造新的人脉关系网，为他们黎家的生意继续铺路。
对此，黎栖遇只感到漠然。
他们一分一毫都没有为他考虑过，满心满眼都是利益，他也不需要费心和他们虚与委蛇。
无论如何，离别是注定的事情。
林家人都为此感到失落，林衿时尤甚。
放学或者下班后，家里的气氛也不高。
仿佛每一天都是离别倒计时，离别的前奏。
大家相处的日子，是少一天没一天的。
—
周末，黎栖遇突然带林衿时去了附近城市的游乐园。
“！”
直到林衿时晕晕乎乎到了目的地，看见那横亘在半空中的巨大的摩天轮的时候，才瞪大了眼睛，缓缓转头看着黎栖遇。
“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
这家游乐园极其热闹，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都挤满了人，即便只是周末，小朋友们大朋友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像是在过节日一般。
这个游乐园人气高，也是因为建设的好管理的不错，有符合各个年龄段的玩乐项目。
但林衿时没想到，黎栖遇会事先根本没有任何声张，就带她来到了这里。
她看着眼前清冷沉默的少年，心里在离别的酸涩之外，多了一些暖融融的感动。
明明是她为黎栖遇的离开感到失落，他却想尽办法安慰她。
这几天，家里的花瓶里天天都插满了娇嫩欲滴的各色鲜花，客厅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她爱吃的零食饮料，她的房门前还有她爱看的书和礼物。
林衿时虽然她还是很舍不得，却已经没有当初刚得知这个消息的难过了。
还好他们还在一个城市里，还是能经常见面……的吧？
她知道，以黎栖遇的优秀，他一定会从黎家获得更好的资源，为他的人生铺设更多砖瓦，达到更高的成就。
这样一想，她便也为他感到欣慰了。
“黎栖遇，我已经不难过了，我只是希望你能过的更好。”林衿时语气认真，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眼眸深处带着一丝隐藏的懵懂的感情，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谢谢你——重新认识你，我很高兴。”
她已经很满足了。
黎栖遇低低叹息了一声，轻轻伸手轻抚了抚她的额头，“跟我不要说谢。”
来到林家，来到附中，他因为她，体会到了许多从前从来没有过的全新体验，有的充满着新奇，有的充满着感动，有的带着复杂难言的滋味……而这些，都都是她带来的。
“我也希望你快乐。”
过了许久，他看着林衿时的眼睛，轻声道。
林衿时抿了抿唇，轻轻点了点头，努力扬起如同以往一般灿烂的笑容。
“好。”
他们在这个游乐园里度过了快乐的一天。
林衿时拉着黎栖遇玩遍了热门的游乐项目，他们摸熟了游戏规则，在过山车的尖叫、鬼屋的恐惧和童话王国的梦幻里体验了种种不一样的刺激和兴奋。
但兴奋过后，便是一些难以言喻的淡淡忧伤。
可能是他们彼此都知道，这样的欢乐建立在他们分别的基础上，心里总沉甸甸的。
回程的路上，林衿时虽然有些疲倦，但她的眼睛依旧很亮。
她郑重地看着他，低声道：“黎栖遇，不管你去了哪里，以后你不能忘了我。”
少年毫不犹豫地点头，有些清冷的眸子里此刻却满是认真：“我绝不会忘。”
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可此刻，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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