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留白
下午上课的时候，林衿时依旧假装和黎栖遇素不相识，顺利地熬到了放学。
热闹紧张疲惫的开学第一天总算过去了。
欧耶，解放了！
她终于可以不用在班上憋着和黎栖遇熟识的秘密百爪挠心了。
林衿时和燕子悄悄说起她这一天的痛苦，被对方狠狠嘲笑：没见过世面，这样就不行了。
要知道沈芥身为年级第一的学霸，又容貌俊秀，大家都知道徐轻燕和他青梅竹马，有不少暗恋沈芥的女生都来找过她呢！
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徐轻燕同学年纪轻轻，已经经历过不少修罗场了。
要不是她道心坚定，早就为了报复那些拈酸吃醋的女孩子，恶狠狠地当着他们的面牵起沈芥的手了。
要你们胡思乱想，无中生有，当心我给你们坐实了传言！
林衿时咂吧咂吧燕子这些年的辛酸血泪史，默默坚定了要死守和黎栖遇之间的关系。
这绝对要成为一个只能咽在肚子里的秘密，不能说的秘密！
对不起了黎栖遇，为了林大小姐我本人的美好生活，注定你要牺牲一下了。
但……黎栖遇也没想过公开这个事吧……这对他也没有半点好处……
林衿时心底的那点愧疚之心瞬间消失殆尽。
晚上，林爸也回家了。
林衿时趁黎栖遇还没下来吃饭，悄声问他：“爸，你知道黎栖遇之前成绩怎么样吗？”
林爸放下报纸，茫然地看了女儿一眼，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栖遇那么乖，看起来也很聪明，应该成绩很好吧。”
“你女儿我也很乖，看起来也很聪明啊，你看我考过年级第一吗？”
林衿时大无语，看着林爸摇了摇头。
她是替燕子打探黎栖遇有没有争夺年级第一位置的可能来的。
林爸这里没指望，林衿时便去问林妈，得到的回答也是不清楚。
doublekill。
林衿时无奈了，难道她只能去问黎栖遇吗？
想到少年冷淡的面容和阴沉的气息，她给自己加油鼓气了好一会儿，才上楼敲了黎栖遇的门。
“有事？”
房门拉开，黎栖遇的身上还穿着那身校服。他的眼睛半垂着，睫毛又长又翘，让林衿时这个女孩子都有些嫉妒了。
他那被眼睫半掩着的目光清冷沉郁，似是透露着一丝冷气。
林衿时对这种冷气已经免疫了。
反正黎栖遇又不会凶她。
她才不怕他。
“那个，黎栖遇，我有个朋友，想问问你之前成绩怎么样……”
林衿时开始睁眼说瞎话，明明她对问题的答案也很好奇。
清冷沉默的少年嘴角轻轻一抿，转身走进了房间里。
林衿时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怀疑自己说错话的时候，对方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
原来是他的成绩单。
林衿时拿起来一看，眼睛微微瞪圆了。
不是他成绩有多好，也不是有多坏，而是……黎栖遇偏科太严重了！
凡是接近理科类的，比如数学物理化学生物，他都是满分，而语文的成绩，简直是惨不忍睹……连及格都不到。
“怎么会这样？”
按理说，他理科成绩那么好，应该是很聪明的，怎么语文成绩这么差？
看着林衿时惊讶的模样，黎栖遇的嘴角微微扯了扯，“没写作文。”
其实背诵默写也没写。
啊？
林衿时反应过来后，瞪了黎栖遇一眼，“你……”
这态度，不愧是你。
她本想苦口婆心地劝他说这样不行，但转头一想，这样的话可能黎妈妈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劝一劝这个中二期少年。
林衿时的责任心起来了，自认为自己是大姐头，不能眼看着小弟弥足深陷。
黎栖遇不置可否，接过林衿时还回来的成绩单便随手扔到桌上，目光冷淡地看着她，“还有事吗？”
“没有了没有了。”林衿时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转身，脸上出现了一丝懊恼。
哎呀，这小冰块太难接近了吧。
燕子还给一群女同学打了包票保证尽快搜集到黎栖遇同学的各种信息，现在看来她没什么希望喽。
她同桌宇宙超级小可爱林衿时同学本人也根本接近不了大冰块啊。
走了两步，林衿时又停了下来，转身对黎栖遇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小小声道：“黎栖遇，其实……你的语文也没有那么糟糕啦，作文没写都快及格了，你下次写了，分不就很高了吗？”
“你那是留白留余韵……对吧？”
黎栖遇的目光顿住，和林衿时尴尬的笑脸对上，沉默地没说什么。
林衿时见他脸上的表情不是那么冷淡了，也就飞快地溜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牵强和谄媚了。
但她不是为了安慰他吗！
可惜黎栖遇看起来并不领情的样子。
她灰溜溜地下楼给老妈帮忙去了。
饭桌上，林爸林妈对黎栖遇轮番提问。
先是林爸，“栖遇，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附中的校风应该不错吧？没有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学校很好。”黎栖遇轻声回复林爸。
林妈紧接着就迫不及待地看着他：“听说你一来就有很多外班的女孩子专门过来看你了，栖遇，你这么受女孩子欢迎的吗？”
一旁的林衿时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林妈。
老妈，怎么这个问题这么直白地就问了出来啊？你要黎栖遇怎么回答？
而且，听说，听谁说的？她这个小间谍不就马上暴露了吗？
黎栖遇果然轻轻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她们只是路过我们班。”
至于没事大老远路过一班的原因是什么，黎栖遇是不会承认的。
林妈听了，觉得不甚满意，便把矛头对准一旁的女儿，“衿衿说你们班这一天的热闹就没听过，怎么附中的孩子还这么喜欢八卦呢？”
“……妈，吃饭。”被林妈背刺了一下，林衿时的怨念几乎可以化为实质了。
老妈你这样，还想不想我以后继续当小间谍了。
你小时候还和我说过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呢，吃个饭话这么多……当然，林衿时可不敢和林妈这样抗议。
黎栖遇默然低头吃饭，嘴角无人窥见地微微翘了一下。
吃完饭，林衿时火速钻到了书房，刚好避开客厅的谈话。
她不想再被林妈背刺了。
尴尬值满点好不好。
把作业三两下写完，有和燕子吐槽了一会儿，她便打开自己的素描本画起来画来。
刚开学，根本没什么作业，她暑假上了两个月的绘画培训班，刚好可以继续练习练习。
画画是她的个人爱好，书房里有她从小到大搜集的各类漫画，很多都是成套成套的，也是林衿时的漫画启蒙。
林爸林妈都是很开明的父母，根本不禁止女儿看这些很多家长眼中的“杂书”，但也要求林衿时劳逸结合，读书上面一点都不能落下。
画着画着，她今天笔下的人物竟然变成一个少年的身影，林衿时意识到的时候，有些心虚地撕掉那一页，重新画了起来。
要命，怎么会画这个家伙呢？
想到黎栖遇那张蛊惑人心的脸，林衿时暗骂自己没定力。
她可不能像学校的那些女孩子那样，被黎栖遇的容貌骗了去。
这家伙，就是个融化不了的小冰块，她捂着都嫌手凉。
唉，要不是他是自己的童年小伙伴，要不是黎妈妈的嘱托，要不是他实在太可怜……
林衿时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勉强说服了自己后，心安理得地继续画画了。
黎栖遇和林爸则坐在客厅聊天。
“衿衿在书房画画呢，她一整个暑假都在学画，也不知道学的怎么样了，就是很喜欢画。”林爸的话里带着一丝小骄傲，像是对女儿的兴趣爱好与有荣焉一般。
从这里，就能看出他对女儿的爱。
黎栖遇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黯然和欣羡，他半垂着眼，低声道：“有兴趣，很好。”
在他童年时候，每当他有什么与学习无关的兴趣爱好，总会遭到无情而冷漠的扼杀。
“你玩这个做什么？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还有我买的习题册，那个有没有做？”
“妈妈没空，去找你爸爸，你爸爸教你。”
“你妈妈呢？爸爸在忙着呢……”
禁止，推诿，漠不关心，构成了他小时候很多时候的回忆。
林爸似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想起黎栖遇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连忙转移了话题，“附中的环境应该不错吧？离我们家也近，栖遇你想住多久尽管住，只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情。”
黎栖遇静静看着热情的林爸，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暖意，他从未遇见过像林家人一样，不嫌他是累赘，反而对他这么好的一家人。
就算是生他的父母，在无数次针锋相对的吵架中，也常常把他当做引燃战火的导火线，年幼的他只能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无人在意。
“谢谢叔叔。”良久，黎栖遇轻声道谢。
林爸依旧是乐呵呵的，“谢什么？我们两家是老相识了，我下海做生意之前和你爸妈是多年的同事，你也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
小时候的黎栖遇，那可真招人疼啊，粉雕玉琢，乖巧听话，大眼睛忽闪忽闪，睫毛又卷又翘，比电视机上面的小童星还惹人喜爱。
造孽啊，有这么好的孩子还不知道疼惜。
黎家父母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蛊，孩子生下来没几年就开始夫妻不和，一路吵吵囔囔，最后以离婚收场，还耽误了孩子，变成现在这副沉默寡言的性格。
黎栖遇没说话。
对于自己很多年没见的父亲，他生不起多少依恋孺慕，只记得他和母亲打架吵架时高大的身躯变得那样可怖。
而母亲，虽然自己生活艰辛，四处辗转，也不爱管他，可至少，她带走了他，无论去哪里都带着他这个拖油瓶，而不是像父亲一样一走了之，再无音信。
林衿时是幸运的孩子，她父母都是温和善良的人，林爸林妈也都能挣钱给家里带来安宁富足的生活，所以，才能养出她那样的性格吧。
黎栖遇眼睑低垂着，长而卷的睫毛遮住了眸子里的心绪。
“你现在估计对f市也没什么印象了，等周末让衿衿带你好好逛逛，她对市里算是了如指掌。”林爸也有点习惯这孩子不爱说话的性格了，他为人活络，自己就能自说自话，“回来这里，也算是你的老家了，以后就安心定居在这里就好。”
黎栖遇轻轻点了点头。
他看了眼书房关上的门，垂下眼眸，转身上了楼。
林衿时画完了两幅还算满意的画，才伸了个懒腰，将绘画本合了起来。
她不是这个暑假才刚学的，只是自己之前一直都自学，没有系统地学过，在林爸的建议下才报了个班，有了更好的练习的方向，两个月下来，果然有所进益。
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九点半了，林爸林妈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她笑眯眯地坐到林妈身旁，“妈，你给我买个数位板呗？”
林妈瞥了她一眼，“买了你就会坚持画吗？”
林衿时用力地点头，“当然啦！你看从小到大我有什么爱好比画画坚持的更久啊！”
咳，看小说漫画可能也坚持挺久的，但这个可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对于她那满柜子的漫画书和小说，林妈一向有些嫌弃。
女儿没有继承半点自己的音乐天分，五音不全音律不通，对于音乐半点兴趣都没有，林妈都没好意思说自己以前是音乐老师。
林爸看着林衿时谄媚的小脸，笑了笑，“数位板也没多少钱，老爸给你买！”
“谢谢老爸，嘿嘿。”林衿时得了准信，快乐地蹦跶上楼了，不打扰爸妈二人的亲密时光了。
“这孩子。”林妈看着她快乐得像只得了坚果的小鸟的模样，又想到楼上另一个孩子，眉头微皱，望向林爸，“你说黎岸那人怎么想的？自己的儿子不要了，屁颠屁颠去养别人的儿子，就没见过这么是非颠倒的人。”
林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人啊，是越活越糊涂了。”
黎栖遇刚好要下楼倒杯水喝，听见夫妻俩的谈话，站在楼梯拐角处，身影仿佛定住了一般。
他浑身都隐在楼道上的阴影处，若不仔细辨别，就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一般。
他妈在痛骂他爸的时候，他也听过他爸后面又和别人成了家，那女人也带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同岁的儿子。
他妈骂的很难听，但黎栖遇知道，母亲对父亲已经没有多少感情了，大部分是为他鸣不平。
明明他才是那人的儿子，却很少能被他看在眼里。
小时候的忽视漠视，后来的天各一方，现在黎栖遇甚至怀疑他们在路上相遇也有可能素不相识。
明明血脉相通，却再见已是陌生人。
一道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声音忽然响起，“……黎栖遇，你下来喝水吗？”
黎栖遇的身形一顿，极慢极慢地抬起头看着楼梯尽头的女孩。
她有些显圆的漂亮脸庞上带着一丝浅浅的酒窝，清亮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担忧，红润润的嘴唇微微抿起，像是有些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小时候的林衿时便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她生的圆头圆脑，杏眼大大的，嘴唇红嘟嘟的，老街的那些小男孩都爱和她玩。
但林衿时那时候和他玩的最好。
不是小时候的他性格有多好，只是那时候她总是站在他面前保护他，把他当成了她的保护对象。
他几乎变成了小衿时保护下的所有物，容不得其他人欺负他。
那些小朋友久而久之，碍于林衿时小时候蓬勃的气势镇压，也不会故意为难他了。
现在，即便她看起来有些怕他，但却很努力地忽视他的那些冷淡，鼓励他，努力学着和他怎么相处。
她就是这样的人。
从未改变。
……
林衿时在看到那几乎陷入楼梯拐角阴影处的男孩时，第一个，也是心里唯一的想法便是要把他从那阴影处拉出来。
她没怎么听到那些话，只听了个话尾，但她看出了他身上的低沉失落的情绪。
林衿时这才发现，原来小冰块的不开心，就是人显得更冷漠了。
他这么一个耀眼夺目的人，绝不该沉寂在那阴翳之处。
于是尽管知道自己的出声会打扰到他，她依旧听从内心的想法做了。
“嗯。”
像是过了许久，少年轻轻应了一声，跟着林衿时从拐角的阴暗之处，走入了灯光亮堂之下。
像是从此获得了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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