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解释
正值饭点，火锅店里人声鼎沸。
每一张桌子上，那不论红油或清汤的火锅都在汩汩地冒着热气。人们把盘子里的食物放下去，溅起的热汤偶尔还会引起一阵“小心小心”的呼喊。
这样的情状对比得江伊他们这桌更显冷清。
李三月已经走了，鸳鸯锅里的白汤几乎见底，红油也凝成块状，斑驳地留在桌子的各个角落。
他们面对面沉默地坐着，尴尬了很久，还是江伊主动打破僵局，她扬起一个笑：“好久不见啊，小黄毛。”
“好久不见，”孙楚板着脸，却颇有些不自在地捋了捋自己后脑勺的头发。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忽然让他又回到了青春少年的时代，回到了那个总是跟在他们身后的样子。
轴了老半天，他还是问出口：“你这些年……都到哪里去了？”
江伊喝茶的手暂顿。
下一秒，她恢复镇定，语气有些轻描淡写：“出了点意外，需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所以……”
“那你也可以和我们说一声啊，还是说你就是不想联系我们了？！我甚至听周桓说你已经！你已经！”孙楚变得有些激动。
刚刚板滞的外壳被打破。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其实真的很难理解也很难接受江伊的突然消失。他和周桓都猜测过，江伊可能只是闹变扭，所以故意躲着他们，就像小时候一样，是她很爱玩的捉迷藏游戏。
只要气消了，过一段时间，江伊就会自己回来的，或者是他们最终会找到她的。
“已经什么？”江伊茫然。
“已经死了，”孙楚咬牙说完，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我们不是……不是在诅咒你，就是当时我们真的找了你很久很久，到处都找遍了，但是没有看到你。李三月也不告诉我们你去哪里了，你家的房子也卖了，学校老师、同学，家里的邻居通通都不知道你去哪里了，你说一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这么久……”
他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桓哥和我说你已经……我就真的信了，虽然我信了，但我这么多年一直也没放弃……”
江伊微微有些头疼，生理性的，她打断孙楚：“三月刚刚和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不要和你提周桓。”孙楚回答。
“那就听她的，不要提，”江伊往前稍稍倾身，举起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唇边，“我确实是出了车祸，但是挺幸运的，我活下来了，只是当时比较混乱，不太想联系大家而已……”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再问我我也不想说，你除了为什么还有什么能问的吗？”
江伊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
孙楚的反应先是“啊”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对比了一下“不想理我们”和“死亡”这两个结果，然后带着点庆幸意味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感慨：“幸好幸好！”
其实江伊一直都很清楚孙楚的性格。他们在一起做朋友那么久，知道孙楚的一根筋。他脑子里没有什么太弯弯绕绕的想法，所以才总被人捏着鼻子带着走，总结来说就是近朱者一下子就赤，近墨者立刻马上也能黑的人。
所以她很能理解他说的“幸好”，就是相对于“死亡”来对比的好。
但她突然就想逗弄他一下，于是故意半拉脸：“这幸好吗？”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相比起桓哥说的那样要好很多……”孙楚呆住，又急忙解释。
他怕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又说错了话，只能急忙开启另一个问题，对比急促的语气，又小心翼翼起来，“那你是为什么会出车祸呢？是……那天吗？”
江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也是逃不过去的一个问题，孙楚没有提具体的日期，但他们都心知肚明是哪一天。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事情发生那一瞬间的所有细节，仿佛是她在沉睡时，潜意识里已经将那一刻切分成了几百帧，一帧帧地重复过千万次了一样。
邮件、图像、风雨、电话，还有失控车辆间的尖锐碰撞。
她陷入回忆的沉默让孙楚以为是默认，他耳边响起李三月的反问“你觉得这个东西由我来说，真的合适吗？这不是应该由你解释吗？”
确实是他惹的祸，总归是要承担的。
这么一权衡，孙楚即刻在李三月两相矛盾的两个叮嘱做出了选择，勇气也油然而生。
孙楚没等江伊的回答，他也不敢看着江伊，只能垂头盯着自己的双膝，“那天桓哥没能回来，是因为有一个俱乐部的经理找到我，想要提前联系一下桓哥，我知道你很想他回来，我也同样很想他回来，所以我答应了，即使这样确实是不符合规矩的……我错在不该答应张可意，不应该带她一起去韩国的……”
江伊还是没说话。
她平静地听着孙楚对那一天、那件事的解释，其实她多少也已经猜到了部分。
只是不知道张可意是孙楚带过去的。她知道孙家和张家之间的关系，他们早早定下的联姻，孙家的高攀，都让孙楚因为家里的关系，总是不得已地要听一些吩咐。
“怪我，怪我太放肆了，让桓哥多喝了几杯，他就晕了……”孙楚帮周桓解释，“但是他和张可意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现在还有桓哥的联系方式，你要不要和他见一面，我可以帮你联……”
虽然他是喜欢江伊。
但这么多年，孙楚在他们三人的关系中也就行差踏错过那么一次，只有一次。
回过神以后，他很害怕，害怕江伊和周桓之间的关系是被他破坏的；他也很明白，江伊即使和周桓分开，她也不会喜欢自己，所以与其扮演一个坏人的角色让江伊讨厌他，倒不如让他一直作为朋友，留在他们身边。
他很后悔，真的很后悔。
时常闭上双眼，就是张可意凑在他眼前，用那种引诱般的语气蛊惑他的场景，“你窝囊这么久，真的不想为自己搏一次吗？你就带我去韩国，别的事情都由我来做，我为自己，你也为自己。”
“不……”孙楚听到自己内心的回答，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点了头。
人怎么可能没有阴暗的一面呢？谁都有的。所以才会有，一失足成千古恨这种说法啊。
“好了，”江伊站起来，“我要回去了。”
“你也不需要和我说这些，我现在对于他这个人真的没什么兴趣。我也不想知道周桓和那个女人的任何事情，他们在没在一起，都不会影响到我了，你懂吗？”她的语气坚定，“我和他的关系，现在仅仅就是曾经的朋友关系，我们甚至不是互相的前任。”
“我送你，”孙楚也站起来。
回去的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车子停在了宿舍园区门外。
江伊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身后的孙楚突然又很小声地问了一句，“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江伊没回答，关上车门走了。
也把孙楚最后的那句话关在了身后，他的声音轻轻飘过来：“可是，他还在……”
“他还在找你啊……”，孙楚呆握住方向盘,头垂下去，喃喃道，“我也在……希望那件事情我没有做过啊。”
宿舍楼内。
江伊靠近自己宿舍门，还没来得及开门，就听到了房间内传来的干嚎声。这种声音曾经的她很熟悉，是一种典型的无能狂怒。最开始是因为自己太菜所以无能狂怒，演变到后来就会是觉得队友太菜而无能狂怒。
这充满活力的气氛让她原本沉闷的心情稍稍纾解了一些，于是困意泛上心头。
进了门，何圆有事出去了，只留下了小陈一个人在打排位。江伊稍微看了一眼，发现小陈在玩猫，刚刚复活，在往ad身上挂。
发现江伊回来了，小陈回头热情打招呼：“伊伊，来玩游戏吗？”
“不了，”江伊拒绝，“我有点累，想先睡一觉。”
“ok！”小陈闭上嘴，笑盈盈地伸手把自己嘴上的拉链拉上半截，“我等会儿不发出声音！最后一句，睡醒来吗？有个队友贼厉害，带我上了几把的分了。”
“再说吧！”
江伊爬上床躺好，宿舍的温度很舒适，很快就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她开始做梦。
——她也知道自己在做梦，这是一种很奇特的状态。江伊感受着浮在半空的上帝视角，眼睁睁看着时间回到了高一开学前的那个夜晚。
年轻的女孩儿被母亲暴力地从沙发上揪起来，刚上好菜的餐桌上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勾的女孩儿根本没心情去听她妈在念叨什么，一心一意地去摸上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
母亲嫌弃极了，啪地拍了她一下：“还吃！去对面叫周桓来吃饭，刚刚他爸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又出去了。真是造孽了，生了孩子又不管，每个月就知道往我这打钱，这钱我能要？”
江伊疑惑，“苏阿姨不是昨天回来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碰上了。总之，现在他家好像没人在，”江母想了想，“可能是又吵架了吧，怎么离了婚碰到也能吵？要我说……那干脆不要回来好了，这一天天的吵个没完，没想过孩子的感受吗？”
江伊点点头，舔干净手指上的油水，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周桓的父母很早就离了婚，抚养权判给了他爸。至于离婚的原因，江伊听小区里的大爷大妈说是因为他爸在外面做生意，一年半载都不着家，他妈呢，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才离了婚。
但她当时还不懂得照顾人的情绪，直接问过周桓。周桓听到她问，倒是很认真地解释了，意思大概就是他妈也不是那种在家带孩子的家庭主妇，他爹妈从小就是一起在外面做生意，要说不着家的程度，两个人是不相上下的。
都是一样的抛子弃子，没什么好聊的。
她有周桓家的钥匙，也不敲门，打开了就闷头直冲周桓房间。
“好啊！”江伊看见年轻的自己蹦跳着冲过去，“果然是在打游戏！难怪不回消息。”
正在埋头打红buff的周桓头也不回，“嗯”了一声，继续打游戏。
“我妈叫你去吃饭，”江伊站在他身侧，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外面一片狼藉的客厅，猜到周桓大概率今晚是不想吃东西了。
果然，下一秒周桓回她：“我不想吃。”
“那不行，”江伊一早想好了说辞，“你必须去，否则我妈又得念叨半天，说我连个人都叫不过来，有时候不知道你是她儿子还是我是她闺女。”
“你就和阿姨说我吃过了，还有，”周桓侧过脸来看她一眼，男孩的眼神平静无波，“你想让我做你妈儿子？”
江伊一愣，双手背在身后略显忸怩，“不着急，总归会沾亲带故的。”
她的这句话说的声音小，戴着耳机打游戏的周桓没听见，略带疑惑地又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是不去吃饭，我妈立刻就冲过来，看着这一地乱七八糟，她指不定又得对着你心疼老一阵，”江伊拽下他的耳机，手指划过男孩温热的脸侧，语气不由得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去吧去吧，有好吃的。”
梦中总是混乱的。
周桓这头答应了，画面又一瞬间重叠到了好些年前的一个夜晚。
和这一晚上没有什么相似，那天很冷，外面下着瓢泼大雨，路灯一闪一闪。他们家的争吵声大到能够穿破雨幕飘进对面江伊家里，少女趴在房间的窗户上往外看，看见两个大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家门。
一切安静下来，江伊偷偷溜出家门在周桓家外面砰砰地敲门。
敲了很久也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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