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筑梦机

照明光源从天花板处打下来，光影间的明暗对比使得秦舒海的脸部更加棱角分明，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极了窗边摆放的雕像。只见他伸出手打了一个响指，身旁的雕像忽然迈动步伐走向酒水台。

        “咖啡？”

        “不了谢谢。”林莱被这伪装成雕像的机器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看秦舒海一眼，对方看到她这幅诧异的表情似笑非笑。

        光是想象如果是自己深夜要和这样一个机器人共处一室，林莱就觉得自己的恐怖谷效应都要犯了，看秦舒海的样子应该是已经习以为常。

        秦舒海又问她：“□□戒断？”

        “只是不喜欢而已，我喜欢喝可乐。”林莱估计那个酒水台有咖啡、茶、酒，什么都会有就是不会有可乐，然而酒水台储备的齐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穿着襦裙的女机器人手端托盘，迈着小碎步过来了。菱形玻璃酒杯承载褐色液体，上面漂浮着的碎冰块还在不断往外释出气泡。

        她端起酒杯咽下一口，冰凉清爽的口感十分提神，忍不住称赞：“完美。”

        现在她对秦舒海的感官好了那么一丢丢。“闲话少说，让我们先谈正事吧。我听说你们这里需要人进到别人的梦境里干什么来着？”

        “进入运行中的梦境，关停破坏程序。很难口述清楚，让我简单展示一下。”秦舒海手指在触控桌面上轻轻一点。

        刹那间，落地窗外的繁华夜景消失的一干二净，长形窗户变成了一块巨型电子屏幕。整个房间的光源被切断，坠入一片黑暗，音乐声也戛然而止。

        几秒后，点点幽光在黑暗中浮现，一副普通人生活的画面场景在他身后像一副画卷一样缓缓展开。

        林莱下意识抓紧椅子的扶手，整个房间只有秦舒海附近有光，她这里身处黑暗的海洋，对未知环境感到不安和紧张是动物的本能。

        “这是我们的实验对象借助筑梦机渲染出来的世界。”秦舒海一身的黑，夸张的钻表正好成了点缀不让这套服饰显得单调。

        他走至屏幕的一侧，停下步伐站定时身姿挺拔，修长的手臂垂下插进口袋里，另一只戴着腕表的手小幅度一抬，屏幕上的画面开始动起来。

        一位白人男青年在家熨烫西装，从房间的家具陈设以及他床头边上张贴的波普艺术海报来看，这应该是发生在上个世纪的事。

        青年穿上衣服后对着镜子梳头，小心翼翼地把几根发丝贴在鬓边，看起来像是要去跟某个重要的人物会面。他衬衫外穿戴着的枪套又说明会面的环境或者对象有点危险，可以排除是和女性约会。

        穿戴整齐后男人驱车来到了一家夜总会，里面的装修风格复古中带着点纸醉金迷的浮华，墙面上到处绘着波普艺术图样。金色彩带在五颜六色的镭射灯光下漂浮，奇装异服的人们在舞池里群魔乱舞。

        他艰难地挤过人潮往包厢的方向走去。在家熨烫好的西装又被挤得皱巴巴的，衣领上也沾染了某个人的汗渍。

        13号包厢。

        他拿出手帕擦擦满头大汗，看得到镜面里倒映出来的自己神色紧张。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关上。花花世界的嘈杂被隔离开，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昏暗的包厢内，棕色西装的男人背对他站在墙边看着落地窗外的环城江景色。

        他从怀里掏出□□一步一步地向那个男人逼近。那男人置若罔闻，背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动着，尾指上的金戒指闪烁着羸弱的微光。

        枪口抵在后脑门上，啪嗒——

        他轻扣扳机，手指不停颤抖，连带着声音也颤抖起来：“你是谁？”

        男人昂了昂首，慢慢地转过身来，一脸从容。“朱利安。”

        他大松一口气，露出舒心的笑容，立马放下戒备收枪。“长官，我、我……”眼眶微红，几近哽咽，一副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模样。

        朱利安揽上他的肩膀拍了拍，挤出一点笑容，安抚道：“你做的很好，名单马上集齐，就要进入收尾行动了。”

        从这栋高楼的窗户里向外望去，紫黑色的夜幕近在咫尺。眼底下的环城江像一条巨龙一样，蜿蜒游过城市的心脏。

        原来是个卧底警察，林莱在心底嘀咕。像是在看电影一样，她将注意力全集中在屏幕上，完全没注意到画面最边缘的秦舒海已经悄悄没入了黑暗。

        屏幕里的两个人并排站在窗前说了许多话。男青年热泪盈眶，把自己的一腔热血洋洋洒洒。“是时候提前庆祝一下了。”那个被他称为“长官”的朱利安打开电视机，里面正播放着歌舞伎表演。

        60年代的电视机不像现在这样简便，都是拖着个“大屁股”被摆放在桌台上。

        “酒被我喝完了，我出去拿两瓶私藏。你在这坐会儿，别乱走。”戴着金戒指的男人摇了摇空酒瓶，露出歉意的笑容，一手揽着他坐到了沙发边上。“放松点，为你安排了特别节目。”

        对方俏皮地眨眨眼，一身棕色西装没入黑暗，步履轻快地走出门。

        电视机里的武士戴起般若面具，人挡杀人，神挡杀神。锋利的武士刀划破杂兵的肚子，穿刺而过，宁静祥和的庙宇顿时化作一片人间炼狱。

        紧接着他听到头顶上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布料摩擦发出的声响。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到右边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景象：

        一双雪白的□□叉悬在他脑后三寸的位置，涂得猩红的脚指甲衬得肌肤更加苍白如雪。身穿白色襦袢戴着鬼武士面具的女人从天花板处翩然落下，动作优美地像一位芭蕾舞演员。

        红柄太刀手起刀落，鲜血如喷泉一样喷涌而出。他伏在茶几上双手摸进西装内却什么也摸不到，目眦欲裂，心也凉了半截。

        又一刀，破肚而出。

        女人一挥宽松的衣袖，武士刀上的血迹被甩在墙上。他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地往外逃。狰狞的鬼面具步步紧追，好似来自地狱的恶鬼索命。

        他的衣服，脖子沾满了自己的鲜血。挣扎着站起身，出口近在眼前，却已来不及。刀尖向上穿过之前的伤口一路来到心脏处翻绞。狠狠抽痛，他早已经没了喊出声的力气。

        砰！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倒下，男人断了气。

        林莱越看越觉得矛盾，一个鬼武士出现在一家夜总会里实在太违和了，这又不是什么万圣节。简直就像她看到一个唐朝人拿着大哥大打电话一样离谱。

        “很矛盾，是吗？但这是一场梦。所以，里面会发生的一切就不奇怪了。人一旦进入梦里，是很难分辨真假的，即使是你也一样。”

        耳边乍然响起男人的声音把林莱吓了一跳，她一个鲤鱼打挺迅速起身，可四周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伸手摸向腰间，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警察，也没有配枪了。

        下一秒，灯光骤然亮起，秦舒海站在离她四五个身位的位置。

        林莱脸色铁青：“你觉得吓人好玩吗？我可不敢保证当我觉得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时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秦舒海将视线平移回面前的书柜上，没有被她的一番话影响到，神色不变：“这个书柜的开关设在这里，我不得不过来。”

        他伸手一按，书柜上移，露出了里面的隔间，屋内摆满错综复杂的精密仪器，还有一张靠近落地窗的躺椅。

        林莱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还是被他的这一番操作搞得迷惑不已。

        “刚才给你展示的，是某个人的梦境。依据实验对象脑海里的一部分记忆重塑，用来帮助病人恢复记忆。梦境里小部分是来源于用户的真实记忆，但大部分都是虚假的。目前这款机器还处于测试阶段，只是小部分投入我司旗下的医院使用。”

        秦舒海接着说道：“就在一个月前，我们的服务器检测到了某些异常，部分病人的梦境中出现了一种破坏程序，你可以把它们看成是梦魇。梦魇会杀死梦境中的病人，强制重启梦境。让病人陷入不停死亡的循环中。”他的手在仪器上摆弄着。

        “我们已经派出技术人员进行排查，但还没能确定问题的根源。也许是梦境算法出现了问题，也许是有人骇入了设备，都有可能。现在最重要的是修复这些问题，不然我们的病人会永远陷入沉睡中。”

        “不可以强制关掉仪器，再把他们叫醒吗？呃，就像按下电脑开机键一样，强制重启。”林莱问出一个近乎白痴的问题，如果这事她都能想到，难道开发团队就会想不到吗？

        秦舒海看了她一眼，目光里透着悲悯，好像在看待某只天真的小动物，耐心解释道：“梦境已经通过仪器植入大脑中。即使关停筑梦机他们的神经意识还是会停留在那个梦境里，一直昏睡循环，直到真实世界里的身体死亡。你要做的，就是链接梦境找出破坏程序，并且消灭它。刚才给你看的梦境，来自一位一百一十多岁的老人，就在前天，他因器官衰竭而死。”

        “所以他到死前还在不断做噩梦，体验无止境的死亡轮回。”林莱不寒而栗，这死法太痛苦换作是她一直被人反复凌迟，还不如被人一枪崩掉脑袋来的痛快。

        “没错。”这本该是他亲属决定想让老人远离病痛，在美好回忆中离世的实验申请，现在反而成了最残忍的折磨。

        秦舒海领着她继续往里走，来到一台仪器前。

        这台仪器被设计的很小巧，粗看像个铅球，磁浮在底盘上，上下浮动。靠近后能看清球体上泛着微光的纹路，极细的金属数据线耷拉在外边，应该就是那所谓的“筑梦机”。

        机器正在运行中，微型硬件发出轻量噪音，不停转动着。秦舒海伸出手靠近铅球上方，受到感应的筑梦机中间的光学镜头里终于闪出一道金光，微小的光粒在半空中拼凑出一具模糊的人像和人物信息，投影成像时不时抽搐着。

        【乔恩奥尼尔，爱尔兰裔，功勋警察。】信息下方是一连串的疾病，老年痴呆已经成了里面最不起眼的一项。

        “想试试吗？”秦舒海唤醒屏幕墙，他斜眼看人的时候眉眼有种与生俱来的傲慢。

        但林莱却并无觉得冒犯。她知道有钱人天生就带着种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察觉不到。如果秦舒海此时笑眯眯地跟她讲话，态度亲昵的不行，那林莱反而要开始戒备了。

        她看着桌架上的陌生仪器心里有些抗拒，半开玩笑道：“你这东西靠谱？不是有安全隐患吗，我不会也陷在噩梦里吧。”

        “这不是你的梦，里面的一切对现实里的你没有任何影响。别人的梦境也不会植入在你的脑中，而是会在一个中转站里运行。如果有问题，我只需切断传输线，你就可以立马醒来。”

        “你不会有任何意外，我保证。你可以试试，然后决定要不要接受这份工作。薪酬方面我愿意给出你上一份工作酬劳的十倍。”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无一丝波澜，钱对他来说只是一串数字。

        听到这话的林莱几乎是没有犹豫的一下子躺上了躺椅。钱真的可以收买一切！

        万恶的资本家！她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至于会不会发生设备事故之类的考虑全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如果有，那最好。必须让这些资本家赔的底裤都没掉，这说不定还是个千年一遇的碰瓷机会呢。

        当然，这只是个近似开玩笑的想法。林莱暂时还不想跟秦舒海比比穷之恶和富之恶到底哪个更狠。

        柔软的记忆海绵承托着她的身体，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秦舒海坐在她身旁，将传输线插入她左耳后的脑机接口上。距离一靠近，他身上的木质香更迷人神魂，大概是屋里的熏香把他腌入味了。

        正对面摆着一台印着iotauniverse字样的脑神经检测仪，讽刺的是上个星期她还因为这台机器丢掉了工作，今天她就上这应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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