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四
卜陵光一无所获，神情奄奄地朝回走，清凌凌的月光落了他满身，不多时便凝结成一片白霜。
方跨入居住的院落，卜陵光身形一顿，一道靠着树干的黑影闯入眼帘。
一身黑衣的少女斜倚在枝桠上，单腿曲着搭在树枝上，另一条腿自然地垂放着，并时不时晃动着脚丫子。
在看清对方躲在树影里十分享受地吃着什么，卜陵□□的跺脚。他眯起眼，急步朝黑影走去。
卜陵光猛然窜到树下，轻咳一声，大声呵斥:“大半夜的不好好干活，竟躲在一边偷吃！好大的胆子！”
秦简“猝不及防”被抓，一下子呆愣在原地，双手差点拿不稳那包米糕。看的卜陵光又惊又心焦。
秦简忙收起米糕，面色惶恐地求饶:“少爷，属下知错，再也不敢了——”
他叉着腰，讥笑说:“哼——本少爷神机妙算，料到有人半夜偷懒，这才出门检查。果然抓到一个！谅你是初犯，只要老实地把赃物上交就饶你一回！”
“是。”秦简磨磨蹭蹭地将剩下的糕点递给他，并偷瞟他的神色。
只见少年圆润的眼眸微微睁大，兴奋地盯着她手里的糕点，而接过糕点时，鸦青色小扇子般的睫羽轻轻一颤，一丝心虚转瞬即逝。
卜陵光抱着糕点，声音傲气地说:“既然没事了，你继续守夜吧。”
他像一只圆溜溜的猫，小心翼翼地攀上窗沿，翻进了屋。
皎月如弓，秦简飞上树枝，舒适地翻了个身，侧枕在硬梆梆的枝桠上，耳畔萦绕着窸窣的吞咽声。
第二日，卜陵光仍旧犟着脾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窝在房里。
等到临近子时，窗子“吱呀”一声被推开，少年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圆眸溜溜地转。他先是扫视一圈，继而慢吞吞地翻出了窗子，与昨晚的路线一样，他又潜入了大厨房。
仍旧无所获。卜陵光愤恨地踢倒了一只装榨菜的瓦罐，衣袍生风地回了院子。
一道黑影坐在枝头，背对着他。卜陵光迁怒地瞪了她一眼，正要回房时，一股烧饼味飘进鼻尖。于是，他又以昨晚同样的理由缴走了烧饼。
第三日，卜陵光缴走了一只馒头。
第四日，卜陵光缴走了一品居的玫瑰酥。
第五日，他缴走了一只热喷喷的烧鸡。繁茂的大树下，两道人影一蓝一黑并肩而坐。
卜陵光风卷残涌又不失优雅地吃着刚出炉的烧鸡，一边抽空对秦简说:“本少爷知道，你是故意给我留吃的。夫子说过，一饭之恩涌泉相报。本少爷宣布，从今往后，你就是本少爷座下的第一大狗腿子！”
秦简正欣赏少年吃饭的优雅姿态，闻言，陡然被呛了一口，脖子和脸都被呛红了。她才不想当狗腿子！
卜陵光不以为意地看向她，镇定道:“不必这么欣喜，本少爷日后带你吃香喝辣，坐拥美人无数。”
“噗——”秦简在心中笑的打滚，面上仍旧保持着冷淡，只眉眼的凌厉好似被这夏夜的柔风吹散了，化作数不尽的萤光点点落入眼眸，扰乱了一池清梦。
卜陵光的动作一滞。
他忽然就记住了这个女暗卫的长相，面容普通，可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眼。高兴的时候，那双眼就像揉碎了漫天的星光。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
突然，秦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草屑。
她抬头看了下夜色，说:“少爷，您吃完了就请回屋休息，夜晚蚊虫多。”
卜陵光没有发觉，这话语中隐藏的绝对和不容置疑。外面的确蚊虫多，他的手臂已经被咬出好几个包来，痒的磨人。
等卜陵光翻窗回了屋，秦简忽然长舒了一口气，倒在枝杆上便睡着了。
一连数日，秦简变着法子的给卜陵光投喂饭菜。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连卜老爷没过两天都知晓了。他没有多说，只派人另外热好了饭菜叫秦简投喂。
即使在卜陵光奋力“绝食”的抗争下，卜老爷仍旧没有松口妥协。
九月初，天气渐渐凉爽，各个学堂已经开课。
卜老爷派人将卜陵光架到书房，两父子彻谈一番后各退一步。卜老爷将卜陵光塞进云和最高学府——知勉堂。
卜陵光心不甘情不愿地领着一众小厮和侍卫，浩浩荡荡地前往城东山岗的知勉堂。
眼下，秦简已经成了卜陵光的头号狗腿子，自然是要跟着他进学堂。同行的还有侍卫墨绿、墨蓝，小厮兼书童锦书。
能在知勉堂读书的学生多是富贵子弟，对生活情趣要求较高，而且知勉堂占据着整座山丘，地方足够，故而每个学生都有一间独立的屋子。
卜陵光作为云和首富之子，一来便占据了最好的院子。
这所院子原来住的学生姓陈，叫陈观礼，祖籍在皇城，他是跟随外派的父亲搬来云和的。陈观礼为人低调，品性高洁，聪颖好学，学堂中的人只当他是普通官宦家的优秀子弟。
而现在人已经被知勉堂的总管叫走了，屋子里剩下一些东西还未来得及搬走。
几个雇来的汉子对着这些书卷用品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等了好久，卜陵光摇着折扇进屋，看见一堆东西还在原地，当即破口大骂:“一群废物！饭桶！快把这些破烂玩意儿丢走！”
有人悻悻道:“卜少爷，这是原来主人的书卷，丢了恐怕不好。要不再等等？”
话音刚落，一把扇子飞来，正中开口说话之人的鼻子。那人哎呦一声，伸手一摸，摸到一抹鲜红的血。
卜陵光阴森森地盯着他们，双手负在身后，猛然一脚踹开了挡路的木匣子。
“砰！”那匣子摔在地上，没有出现意料中的四分五裂。反倒是卜陵光吃痛地弓起身子。
秦简守在外面，听见屋里的动静后，颇有些头疼地摇首。
这个男主实在难搞，脾气大，心思多变，最关键的是她不能崩人设。她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暗卫，怎么会质疑主子的决定？
察觉到秦简的心思有些沮丧，系统突然开口:“宿主，没关系的，你已经做的够好了。而且事情已经有进展了。”
她闷闷道:“哪里有进展？我升职成首号狗腿子么？”
“……这也算吧。”
“叨扰了。”忽然，院门外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如环佩相扣，立刻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来的是一名年轻男子，长相清秀敦和，身上穿着湖蓝色锦袍，头戴纶巾。
脑海内的系统疯狂戳她:“男二！他来了！”
“可男二不是叫宋礼的皇子——”秦简忽然噤声。她忍不住想远，难道男二早就来到了云和，并与男主产生嫌隙？那男二来云和的目的是什么？
来不及细想，男子已大大方方地踏入门槛，疾走至屋檐下，朝屋内众人拱手作揖道:“在下陈观礼，方才有事离开，拖延至今来取某的行李，造成不便，实在抱歉。”
然而卜陵光只是冷笑一声，随即朝屋外喊道:“红豆！”
下一秒，秦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单膝跪地。对于众人隐晦的打量，她直接不予理会。
“把这些破烂玩意儿丢出去！别脏了本少爷的屋子——”
此话一出，陈冠礼的脸迅速闪过一丝阴霾，但未开口说话。
秦简:“是。”
语罢，便将桌上的匣子、画筒之类的物件齐齐搬走。步出屋子，眼见陈观礼仍立在屋檐下，她沉默地将物件轻轻放到他面前。
陈观礼低声道了谢。作为一个君子，未经主人家同意不得登堂入室。
屋内的东西多是画卷、典藏孤本，数目不算多，但也不少，秦简往返了四五趟才彻底清理干净。
“哼——”卜陵光冷眼看着陈观礼抱着东西走出院门，转头斜睨了几个大汉，随后走进内室。
“啊！”幕帘后面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秦简急忙冲进内室，问:“少爷，怎么了？”
只见卜陵光跪在宽大的床上，双手死死揪着被套。他抬起头，满脸嫌弃道:“这被套太丑了，简直侮辱本少爷的品味！”
被套是蓝色印花的，里面装着今年新换的鹅绒被。
她眨了眨眼，温声说:“属下这就找锦书换被套。”
“不要，本少爷要回家！这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秦简抿了下唇，没有理会他的无理取闹。
而一门心思扑在回家这事上，卜陵光丝毫没有察觉秦简此刻想揍人的心思。
秦简深呼吸几次，勉强按耐住蠢蠢欲动的手掌，转身离开了内室。她找到锦书，将换被套的事告知他，随后一人提着剑独自进了山林。
“飒飒——”剑风四掠，林木萧萧。
卜陵光闹腾了几日，也没能得趁回家，只好将怒火撒到学堂的人身上。不是嫌弃学堂的饭菜不好吃，就是欺负夫子和学生，因此几乎整个学堂的人都不待见他。
就连锦书他们也被迫受到牵连，在下人群体中经常遭受白眼和同情。而秦简独来独往惯了，再加上学堂的人大多都没见过她，倒是免过一劫。
这日，午间休息时段，秦简被卜陵光指使到厨房给他开小灶。
她找手艺好的厨子做了一盅清汤，和两碟小菜还有一份绿豆糕，装在食盒内。提着食盒返回时，她不经意撞见，知勉堂□□中几个学生围坐一堆，正兴奋地谈论着什么。
“那个霸王真的要回来了吗？”
“真的！这下看卜陵光怎么办？”
“区区富商之子也敢骑在我们头上，这下他可有的苦头吃了！”
听见卜陵光这个名字，再结合几人的谈话，秦简微一拧眉，心道卜陵光这次惹的麻烦恐怕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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