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狂热的寒潮
“我的父母就死在上一次终岛下沉。”涂如蕾还是流着泪，但是没察觉她脸上有一丝痛苦。
“那时我还小，根本什么都不记得，我被出海队救了上来，而父母都死在那场灾难。”涂如蕾轻描淡写得描述着，她从被救上来就一直呆在出海队训练，难怪她身手这么好。
“这就是肌肉的记忆吧，有的时候，肌肉的反应比大脑真实得多。”李无泽说，脸上有些难以察觉的同情，涂如蕾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了17年，这是个多么吓人的数字啊，他太了解出海队的教官了，这些从海上活着回来的人，用最严格的标准无差别对待每一个人，包括那时还是孩子的涂如蕾。
涂如蕾很久才停止流眼泪，在别人看来，她不过像是个迎风流泪的人站在风口。
岳远倒是可以安然入睡，他最大优点跟缺点科合为一体，就是心宽。
海水冲刷着新的海岸，那些血迹被海浪舔舐干净，尸体跟残肢也早就进入深海，所有的一切都像不曾发生过，月亮的微光配合着徐徐海风，波光粼粼的海面美丽的像个待字闺中的少女，绣着鸳鸯的手帕遮住鼻子嘴巴，但眉眼的风采让人知道她刚刚莞尔一笑，当人们疯狂的追求她，试图征服她的时候，她抛掉手帕露出獠牙，八只尖细的腿从她端庄的裙摆下极力张开，她生吞活剥每一个妄想的人，让他们成为自己最有营养的餐点。
外环的人成群结队的来到先锋队的基地前，顶着刮骨的寒风，来要求先锋队调整出海计划。
“怎么回事？”坐在办公室椅子上的郑凯旋用大拇指跟食指揉捏着自己两眼之间的穴位，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在忙着给下沉事件善后，不过此时他眯缝着的眼睛流淌出一丝期待。
“有大批民众来先锋军基地，提诉求。”黄秘书是个端庄的女人，一举一动显得相当干练，她毕恭毕敬地汇报。
“诉求？”郑凯旋追问道。
“是的，下沉事件波动了他们的神经，他们内部达成一致，要到您这边，提出诉求。”黄秘书一直没抬头，始终处于鞠躬的状态。
“哦？”郑凯旋饶有兴趣，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绕着办公室缓慢地踱步，这个房间很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甚至连显示博学的书架都没有，椅子背后一张巨大的终岛地图，上面有被摩挲到磨损的痕迹，椅子右边是一扇很大的玻璃窗，占到了整面墙的三分之二，从这里可以看到基地的全貌，还有出海队的训练场，以及模糊的出海口。
“他们觉得，出海队应该再加大出海计划的力度。”黄秘书缓缓抬起头。
郑凯旋仰头看着地图，听到这个消息，一抹难以察觉的笑从他脸上掠过，他从容地走向窗边，望向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像蝼蚁一样渺小且拥挤，他们口中看着先锋军万岁，手里拿着的巨大的红色横幅上写着:加速出海计划，调整出海频次。郑凯旋将衣服摆正，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大步流星得走出了办公室。
那天的报纸上详细记录着先锋军发布会的内容。头条上赫然写着:先锋军与外环人民站在统一战线，谨防此次平民伤亡事件再次发生。会议上外环的代表表达了对先锋军积极救援幸存者举措的感激，也提出了相关建议，比如出海计划调整为一年两度，出海人数再次增加等方案，先锋军考虑到终岛的的稳定跟突然的出海调整对整个终岛各方面的影响，暂时维持现状，但积极响应人们的想法，出海计划将不断的改进。这次友好的交流让先锋军跟民众紧密团结，为外环以后的发展提供了很好的环境。
郑凯旋是出海计划的方案制订者，最高指挥官，先锋军出海队元帅。他看着这篇报道，阴沉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很灿烂，很纯真。对于这个职位的传承他承载了巨大的压力，他像个快要精疲力尽的登山者，从山脚踏着前人铺好的台阶向上走，走到没有台阶的山腰，他不仅要继续前进，还要花费巨大的力气去将这些台阶延续，直到今天，他看到了山顶。
平民的热情达到空前的高涨，在凛冽的寒风中，他们高呼着先锋军万岁，那些孩子在出海队中的父母脸上洋溢着自豪，他们接受着来自周围三口之家目光里的尊敬，体面得行走在路上，像是在云端漫步，那些三口之家的孩子指着他们，对背后的父母说，要去加入出海队，但还没等他说完，他的嘴巴就被母亲温柔的手捂住。
结束了训练的第七组坐在了一起，他们整整两天没有任何交流，跟训练场外高亢的民众完全相反，他们此刻被冰冷的天气冻得微微发抖，一言不发，这微妙的气氛让气温显得更低。除了霍家村那些好战分子，还有身为孤儿的涂如蕾。其他所有的人都想起了家，他们把目光从大海上移向外环内侧，自己的其他家庭成员正安全的，幸福的，其乐融融的烤着火，微微泛红的火光映在他们脸上，显得让他们的脸显得更加红润。
画面一晃，他们看到了救援时的场景，海面上飘着家具，飘着衣服，飘着厨房的用品，还有一些残肢正在下沉。原本深蓝的海此时也鲜红一片，哀嚎的声音让大海也变得格外安静，那些幸运的死者在被海怪撕碎前就肝胆俱裂失去知觉，那些不幸的活人会用余生来忘记这几秒的时光。
“我不该来这里的。”史风帆目光呆滞，在沉默中轻声说。这一刻，他那虚假的骄傲土崩瓦解，与外面民众的沸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至少我们已经是英雄了。”明前路安慰他，在他眼里，勇救遇难平民让他从自卑的深渊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事实上，他把每件他认为有意义的事情都当成救命稻草。“我们还没有出海，就已经有了经验，我们不用那么害怕。”
“对呀，我们救了很多人的生命，已经功德无量，而且出海是为了造福更多的人，我们取回矿晶，恢复土地，让人们可以再无后顾之忧，哪怕是住在海边，我不能让今天的事情重演。”齐福意志坚定，她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第一次将善良跟软弱的概念区分，至少眼前这个姑娘，她的善良，坚如磐石。
“那些海怪真可怕，”岳远没有理会他们，自己在一旁呢喃，“如果可以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它们。”
“可以吗？”史风帆下意识的问到，他的眼神里流露着卑微哀求式的期待。
“不可以，哈哈哈”岳远看着他，笑了起来。其实他已经完全不在意昨日的濒死。
史风帆并不知道岳远的话有打趣的成分，他天真的以为，岳远真的不想再看到海怪。事实证明，岳远像那些恶心的虫子，越恶心越有着卓越的生命力跟适应能力，在不久之后的出海中，岳远是应对海怪的主力。
“等我们取回矿晶，我们就真的成了终岛的英雄，比这次的地位要更高。”明前路憧憬着，他骨子里的自卑让他对于荣誉，对于地位的渴望要比任何人都强烈。
“我们真的可以做到吗？”涂如蕾淡淡地问了一句，她的话像是这个季节的雨，足可以让万物冷静下来，屋子里恢复了安静，除了叹息跟咽口水的声音。
岳远点了一根烟，明亮的光芒从他挽着的手掌里逃了出来，众人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
“可我们也没有退路了。”一阵灰白的烟雾熟练的从岳远嘴里面喷出来，“我是从没进出海队之前就没退路的，但现在对于你们来说，是实实在在的没有退路了。”岳远看着面前的队友，打量着他们各自的表情。
“是啊，从进了出海队，要死也就只能死在海里了。”李无泽的话像是带着电流，让周围的人轻轻了颤抖了一下。“现在那些没有住在海边的人让我们赶紧去死。”这句话李无泽没说出来。
之后他们七嘴八舌的在那里讨论着，霍无边齐福明前路坚定扮演着救世英雄角色，史风帆一直保持着呆滞，在那里默不作声，岳远时不时的给他们三个泼点冷水。
李无泽走出有些嘈杂的房间，独自走在路上，带着冷气流的海风让他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他想到了报纸上的那篇报道，嘴角露出笑意，那种既苦涩，又不屑，又无奈，又残忍，这些复杂情绪下组成的扭曲的笑。
迎面走来一个男人，他的步伐像个胜利者那般轻盈又得意，在暗淡的月光下，李无泽看清这个人正是元帅郑凯旋。郑凯旋也看到了这个独自走在冷风中的少年，他习惯性的打量着李无泽，他不经意间皱了一下眉头，眼珠也快速的转动了半圈。然后恢复了和蔼慈祥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
“李无泽”
“也是出海队的孩子吗？”郑凯旋听到名字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有些凝固。
“是的，出海队的，明年九月出海的那一批。”
“哦，那就是几天前参加救援的战士啊，好啊，英雄出少年。在这次发布会上，外环代表公开表达了对你们的感激，崇敬的心情。”
“所以他们要亲手把他们的恩人推下海？”李泽的眼神里似乎射出寒光，正中郑凯旋的面门。“真正的受害者都死的差不多了。集会的都是那些活着的，明明远离海岸的那些人，生怕未来他们现在的住处变成海岸，刻不容缓地将我们打发去寻找矿晶，修补海岸，解决他们遥远的顾虑。”
“为了这些，他们拼命把他们送来的子女迫不及待地推向大海。”这些本跟李无泽无关，他是自愿加入出海队的，但他实在看不惯这种，拿着为了死去的平民，为了终岛的未来做幌子的虚伪。
郑凯旋愣在原地，他看着此时李无泽冰冷的眉眼，感觉似曾相识，那股倔强的气场，让他莫名的紧张起来，说起紧张，作为元帅的他，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
“为了终岛，为了外环，一切都是值得的。”郑凯旋收起了他的表演，此刻他无比真诚，言语中丝毫没有规劝李无泽的意味，他更像是自顾自的说的这句话。
“也许吧，再见，元帅大人。”李无泽深鞠一躬，从待在原地的郑凯旋旁边绕走。
“你认识？”郑凯旋从牙缝里轻声试探，但说到一半又后悔了，他闭上了嘴巴。
李无泽面无表情，旋即离开了。
李无泽走在黑暗冷清的路上，双手插在兜里，蜷缩着脖子，那动作像栖在树上的鸟。他在白天感受人民火一般的狂热，在夜里感受末日来袭的寒潮。他隐隐约约听到还站在那里的郑凯旋呢喃自语:
“应该不是他吧，不是他就好了。”
https://www.xxyanqing.net/book/55363650/5667844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xxyanqing.net 言情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2.xxyanqing.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