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间百鬼行

四周一片漆黑，韩婉婉好像又听见那番对话。

        “妈妈你可看好了，这姿色，值不值八十两银子。”是兄长的声音，韩婉婉再熟悉不过。

        “细皮嫩肉，长得也挺水灵，但八十两，还是太贵，最多五十。”声音尖锐，大概是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哎，妈妈你可别嫌贵，我这妹子，在家是也是爹娘的掌上明珠，琴棋书画那是样样精通，而且声音尤其好听，唱起曲儿来那是一绝。”声音听起来有点急切，生怕对方价格开少了。

        “口说无凭，你喊醒她，让她唱两句。”

        “说来不怕妈妈笑话，我家妹子性子烈，待会我把她喊醒了，要是跑了怎么办。妈妈尽管放心，我就在揽芳楼旁的赌坊，若是有半句假话，只管来找我便是。”

        “哼，你欠下那么多赌债都要靠卖自己妹子还钱，说不定明天就被债主打死了，到时老娘上哪找你去。一句话，痛快点，六十两，买不买，不买我就走了，今年江南大荒，卖妻卖女的多了去了，老娘我也不差这一个。”尖锐的声音步步紧逼。

        “好好好，六十就六十。”

        韩婉婉感觉被人扛起，但她全身都没有力气，动都动不了，更无法反抗。她听见那个尖锐的女声说，“今个儿运气不错，便宜捡了个好货。”

        原来她只是个货物吗？

        “姐姐你的枣泥山药糕，给你放桌上了。记得趁热吃，凉了就变味了。”这位姐姐似乎很喜欢苏云记的点心，盛锦年已经送了好几次糕点，都知道了韩婉婉的习惯，钱放在桌子上，她把糕点放桌上自己拿钱就好，不过这次，桌子上没放钱。

        “阿兄为何害我！”屏风后忽然传来韩婉婉的哭喊，凄厉且绝望。

        “姐姐你没事吧。”盛锦年探头探脑的张望，但隔着屏风，她也看不见什么情况。

        半响无声，盛锦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还没收钱呢。

        衣衫不整的韩婉婉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盛锦年看见她脸上的泪迹，以及薄衫下露出的累累伤痕，大抵是鞭子抽的。

        “姐姐你方才，呃，我不是，我在桌上没。。。”盛锦年一时语无伦次，彼时盛锦年不过十四岁，及笄之年都未到，是被家人保护的太好的小孩，未曾见过世间的苦难。

        “小娘子，你家的点心，跟我娘做的味道好像。”韩婉婉冲她温柔的笑。“以前我娘常做给我吃，可惜我娘已经不在了，味道再像，也不是幼时的味道。”

        又是半响无声，盛锦年也不好意思开口问钱，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姐姐的伤不打紧吧，需不需要我帮忙买些金疮药。”盛锦年不知道为什么，揽芳楼里的姑娘似乎不被允许出去，所以她送糕点时，老是有姑娘找她跑腿买些其他的东西。

        “只要伤不在脸上，不妨碍接客，就不碍事。”韩婉婉依旧是笑着，盛锦年从她眼睛里看见莫名的情绪，好多年以后，盛锦年才理解，那种情绪是绝望。

        可惜才十四岁的盛锦年没理解，所以她呆呆的说，“这怎么成，有伤就得治，与伤在何处有何干系。姐姐若是没钱，我可以先帮姐姐垫着。”金疮药应该不太贵吧。盛锦年偷偷心底想。

        “小娘子，你可知接客是何意思。”

        “打扮得漂漂亮亮陪客人吃饭，然后还要唱曲儿跳舞弹琴什么的。”盛锦年挠头，“尤妈妈是这样跟我说的。”

        韩婉婉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有些疯癫，几乎要把盛锦年吓到了，“小娘子，你可知，我们这些人为何要穿金戴银打扮的体面漂亮？”韩婉婉笑声渐渐变成哭腔，盛锦年看着她泪流满面，好像自己的心也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揪紧，忍不住的跟着难过起来。

        “因为只有穿金戴银打扮的体面漂亮才能卖出个好价钱，我们这些人啊，哪里算得上人呢，不过是一堆货物罢了，被人像货物一样挑选，卖来买去。”韩婉婉哭着自顾自的说。

        阳光从打开的门里照进来，明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但韩婉婉站在黑暗里，哭着笑着疯疯癫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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