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出乎意料地，云华似局外人般，她静静地站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精致的脸上含着淡然的微笑，清澈的杏眸亮得像没有微尘的海水。
众贵女见云华面色不见一丝慌乱，便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眼光穿梭在站着的云华和跪着的云柔之间。
自始自终，瑶皇后沉静的凤眸盯着楚云柔，不知喜怒。
在皇后的目光和众人的议论声中，楚云柔满面通红，她暗自有些后悔如此冲动，但事到如今也无退路，她心一横，便继续说道：
“臣女斗胆，家姐在擢考的十数日前不慎滑落假山，划破左脸，伤口颇深，这短短十几日内怕是无法恢复如初。”
云华听闻缓缓跪地而言：
“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容禀，臣女的确在擢考的十数日前因故掉下假山，导致左脸受伤，但现在已经基本恢复了。”
云华语气中强调了“因故”两字。
年轻的公主贵女便罢，身在深宫之中，明争暗斗的皇后怎会不知此事有蹊跷，她眸光微闪：
“面部之伤，怎会在十数日内痊愈？”
“是”云华低头轻声回道，“是雪莲玉容膏，臣女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有些愕然，心中百转千回：
因为材料珍稀，雪莲玉容膏是宫中圣品，拥有它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无非是皇上、宸儿、宁儿、自己和钟贵妃。
若是钟贵妃，云华不敢在自己面前提及，毕竟自己和钟贵妃不睦已久，这在前朝后宫都不是秘密。
宸儿和宁儿更无从谈起，他们都没有见过。
是皇上吗？也不会啊，这云华是闺阁女子，何德何能得皇上赐药，何况皇上赐药自己不会不知。
或是皇上很久之前赐给镇国公府的也未可知。
毕竟若瑶是镇国公府最受宠的小女儿，而这云华是若瑶的独女，若她受伤，镇国公府拿出御赐的雪莲玉容膏也是合理。
总之，不管是这楚云华跌落假山的缘由还是雪莲玉容膏的来头，要待事后细细查查。
想到镇国公府和风若瑶，皇后眸色逐渐平缓：
“你莫怕，随女官将这妆容洗去，本宫一看便知。”
说罢她向身边的女官递过去一个眼神，那女官连忙躬身应下，便带着云华进入了重秀宫后殿。
看着议论纷纷的贵女们，皇后说道：
“事发突然，众卿先回座吃些糕点水果，静待结果吧。”
众人听后连忙领旨退回座位，只留楚云柔跪在原地。
没有皇后和公主的旨意，她不敢擅自起来。
而皇后已在高台之上端起宫女沏好的茶水，连一个眼神也再没有给她。
宁公主想起自己和楚云柔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看着一直跪着的云柔，刚想求情，却被皇后瞟过来的严厉眼神顶了回去。
她又想起云柔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拆嫡姐的台，心下也有些不喜，便只糯糯地动了动嘴没有出声。
云华跟着女官回到重秀宫后殿，女官径直走到挂着楚云华名牌的隔间，做了个请的动作：
“请楚大小姐稍等，会有嬷嬷和宫女们伺候您卸妆。”
云华走进隔间，看见一脸迷茫的春桃和夏荷，便笑了笑：
“我拿了玥女擢考的头筹。”
还未等春桃和夏荷兴奋起来，云华紧接着说：
“然后一名之差落榜的楚云柔就告发我脸伤未好，面容有损，不配为玥女。”
春桃和夏荷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看着她们的表情骤变，云华忍俊不禁：
“我们且等一下，会有嬷嬷来为我卸妆，或是位熟人。”
“还管什么熟人啊？”春桃含着泪说，“这么一来，小姐你会不会被问罪啊？”
接着她跺脚发狠说：“柔小姐真真儿可恶，都是相府的小姐，荣辱与共不懂的吗？”
云华悠然地坐到锦绣缠枝花软凳上，素手拈起桌上花瓶中装饰的淡粉色海棠花轻轻嗅了嗅：
“既来之则安之，楚云柔她只想自己的前途，哪里顾得上相府？”
夏荷年纪大些，心智也成熟，加上和云华相处这些日子，对她的城府也有所了解，所以慌乱了一阵后冷静下来：
“小姐，云柔小姐的性子你早就知道，所以遇到这个情况应该有应对方法的吧？”
云华略为欣赏地看了夏荷一眼，然后对着春桃笑道：“看着学学。”
春桃一听，破涕为笑：“好小姐，什么法子啊？有什么让我们做的吗？”
云华笑着勾了一下春桃的小翘鼻：
“倒是有事情让你做，我会和女官说你有急事回府，你随着指引宫女出宫，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母亲现下应该很多贵妇都在华西门外等候结果，你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春桃了然，连忙领命去了。
夏荷在旁也跃跃欲试道：“那我做什么呢？”
云华笑容渐渐消失，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纤弱的海棠道：
“你不似春桃，要沉稳许多，在旁不必说话只见机行事，陪我一起入这赌局罢。”
“这么说您没有把握？”
“即是赌局，便没有十分把握，只是我相信我的筹码足够强。若等下遇到熟人，那胜率便有八分了。”说罢云华便不再说话，只静待卸妆的嬷嬷过来。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听外面一阵脚步声，站在门口的女官说道：
“楚大小姐，苏嬷嬷求见。”
虽有七八分把握，但此时云华还是一阵紧张，手下用力不慎将海棠花茎折断：
苏嬷嬷是尚仪局的掌事嬷嬷，却过来帮自己卸妆，这阵仗不可谓不大，由此可见皇后娘娘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只是不知侍女袁氏是否随行？
若是袁氏随行，那这关她就能过了。
淡紫绣金爪菊锦帘被掀开，苏嬷嬷温和的笑脸出现在云华的面前：
“尚仪局掌事苏芝见过楚大小姐。”
云华施施然地站起身来，微笑着还礼道：
“苏嬷嬷有礼了。”
说罢她用余光瞟了一眼苏嬷嬷的身后，看见了袁氏的身影。
她紧握着沁着薄汗的手慢慢松开，嘴角的笑容越发轻松：
皇后娘娘果然舍不得镇国公府这枚重要的棋子。
苏嬷嬷便吩咐袁氏道：
“为楚大小姐卸妆罢，皇后娘娘旨意，卸妆后也要为楚大小姐上日常妆容，莫慢待了镇国公府和相府的小姐。”
“是，奴婢省得。”袁氏低头行礼应下。
于是宫女们便将卸妆用的玫瑰果油和温热淘米水放在桌上，又有几位宫女将早已准备好的妆奁放到袁氏身侧。
袁氏摒退旁人后，认真地为云华卸妆。
在卸到左边脸颊时她手微微一顿，感受到云华紧绷的面部，她微微一笑，继续手中轻缓的动作：
“楚大小姐莫紧张，奴婢忠于皇后娘娘，且与查验仪容的朱嬷嬷是至交好友，苏嬷嬷又与安平郡主很有交情必不会令大小姐难堪。”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楚云柔虽跪在草地上，但是时间长了腿还是又疼又麻的。
这不是让楚云柔最痛苦的，痛苦的是坐在她旁侧的贵女们。
她们本就坐着无聊，便边吃糕点水果，边窃窃私语地八卦着眼前的事情：
“听说这个楚云柔本是庶女来着，后来过继成嫡女的，不然她怎么坐在末席？”
“庶女？那你们听过左相府庶子的事情吗？不堪入耳啊，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个姨娘生的？”
“听说过听说过，但看那楚云华做派大气，进退有度的样子，果然是嫡庶有别啊。”
“就是，庶女被夫人要来当嫡女养着已是不易，她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咬嫡姐一口，啧啧”
“唉，这算什么，我家的那些庶姐庶妹有过之而不及”
“是啊，亏我刚才还觉得她活泼可爱来着，看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这些话让楚云柔时刻受着羞辱的凌迟，她的眼泪扑漱漱地落了下来，恨不得分分钟找个地缝钻进去。
现在她只希望云华顶着张毁容的脸出来，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终于，女官将重秀宫后殿门打开，朗声说道：
“左相府楚云华晋见。”
所有人望向重秀宫后殿门口，楚云柔如遇大赦般充满希望地回头望去：
只见云华换下了舞蹈服装，她一身白色轻纱镶着金丝银线祥云花纹的宫裙，在阳光下反射着点点霞光，风儿轻轻吹起她及腰的秀发。
那霞光映照中如仙子挽霞而来，略施粉黛的容颜，精致的五官，小巧的琼鼻，樱桃般水润樱红的唇，淡抹胭脂，使两腮润色得像刚开放的一朵琼花，白中透红，额间火红花钿却为她的清纯端庄的脸庞增了妩媚之意。
她一双灵动的眸子闪着璀璨的光芒，和霞光交映生辉，让人只望一眼就难以忘怀。
众贵女停下了之前纷乱的议论声，静静地看着云华走过他们面前，翩然下跪：
“臣女楚云华，再次拜见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皇后从短暂的怔然中回过神来，端庄地微笑着说道：
“多年前你的母亲曾在踏青宴上一笑动京城，现在看来你是不遑多让。”
云华连忙低头回道：
“臣女不敢，在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面前，萤烛之光怎可和明月之辉相比？”
宁公主却噘着嘴对皇后撒娇说：
“母后，她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嘛，我一直以为我才是最漂亮的”
“宁儿，”皇后肃然打断南宫墨宁的话，“你是公主，要谨言慎行。”
宁公主愤愤地闭上嘴，瞪了云华一眼，转头跑进了重秀宫主殿之中。
皇后示意身后的嬷嬷们跟紧公主后，回过身来看着眼前跪着的云华，眼中划过一丝暗光又迅速恢复平静：
“本宫看过了，你的面容无损。回府中修整七日后，持玥女玉牌来皇宫吧。”
这么一来就是皇后的旨意，再也无法翻盘了。
楚云柔瘫软地坐在了地上，原想装可怜陪不是，刚抬起头却撞见皇后身旁女官警告的眼神，她的嘴唇似有千斤重，只讷讷动了动却发不出一声。
盖棺定论后，皇后站起身来，坐着的贵女们也连忙起身，皇后微笑着说道：
“本宫乏了，眼看夕阳西下，今日就到这里吧，会有指引女官带你们出宫。”
众贵女恭送皇后后，便三五成群地绕过云柔和云华走出重秀宫，投向云华的是说不清羡慕还是嫉妒的目光，顺便扫给云柔鄙视的眼光。
刘静彤想走上前来搀扶云华，却被其他贵女摇着头拉走了。
楚云柔心知大势已去，泪水将之前的妆容洗掉，脸上斑驳一片，心中懊悔不已：
若是当时拿着玥女擢考第四名的成绩退下，或能在未来徐徐图之。
只是现下，不但没有改变自己落选的现状，还在贵女们的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怕是皇后和公主也看不起自己了
这样未来才真是黯灭不明啊。
云华轻轻吐了口气，瞥了一眼旁边呆呆愣愣的楚云柔，径直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夏荷在重秀宫大门外停着的软轿旁等着，看到云华出来开心地招手道：
“小姐！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云华笑着拉起夏荷的手道：
“且不急上轿，等她们出宫，华西门外还有一场戏呢，先慢慢等着楚云柔吧。”
夏荷不屑地说：
“等她作甚？”
云华笑而不答，只悠然地走向重秀宫大门一侧的幽静甬道，这里是给公主们等着开课时休息用的小花园。
云华记得甬道的尽头是一片紫藤花海环绕的水滴状小湖泊，紫藤花藤下则是精心打磨的暖玉凳。现在正是暮春，想是那片紫藤花开得正美。
及到甬道的尽头，果然淡香扑鼻，淡紫色的紫藤花汇成一片片，从满架的枝藤上垂下，一路蜿蜒至密密的花海，悠静闲淡。
夕阳映照在湖泊上泛着粼粼波光，为这紫藤花海罩上了层如轻纱般缥缈的金色。
云华深吸一口气，带着满足恬然的微笑伸了个懒腰，动作却僵在了原地：
她闻到了若有似无的檀香木混着鸢尾香草的味道，似是晴空霹雳，天地黯然般。
她的心脏猛地皱到一团，刺痛的感觉混合着浓郁的恨意向她袭来，让她暂时失明般眼前一片昏暗。
这前世熟悉到无法再熟悉的味道，白天黑夜伴着她的香味是他？！
是夜，瑶光宫内。
瑶皇后用过晚膳，坐在寝殿的五围屏镂空雕花镶嵌瘿木罗汉床上，悠然地摆弄着凌江国新进贡的玉婉花脂粉和螺子黛粉，挑出来两盒递给坐在下首的白贵嫔：
“今年进贡的脂粉倒是多，你且拿两盒试试吧。”
白贵嫔感激地笑着说：“是，多谢娘娘了。”
皇后眉头微微皱了皱：“咱们私下里姐妹相称就好，说了多少遍了。”
白贵嫔微笑着回道：“是，只是旁侧有下人，怕是有损娘娘威严。”
白贵嫔白亦琳是瑶皇后母家庶妹。
由于瑶皇后逐渐年长，得南宫墨宸后又高龄产下南宫墨宁，行事越来越力不从心，昭文七年白亦琳便也入宫为嫡姐固宠，白亦琳貌美而识礼，姐妹二人感情甚骛。
白亦琳虽也是定国公家的女儿，但是由于庶女的身份并未被封妃，她有个儿子傍身，便是五皇子南宫墨瑾，也一直养在皇后膝下。
皇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左相府那两位，也是一个嫡女，一个庶女，却不像咱们这么和睦。”
白贵嫔颔首道：“我也略有耳闻。那楚云华一曲绘影术舞，传遍整个皇宫，顺带着她和庶妹的轶事也传播颇广。”
皇后点点头：“她那庶妹小家子气，我倒是不在放心上。只是楚云华她”
白贵嫔见皇后陷入沉思，便接着说道：
“我听闻那楚云华不但舞得出色，长得也是极为出挑，已是倾国之色初绽？”
皇后默然一阵后，眉宇中有愁色：
“她原是好的，以后给宸儿作妃也不是不可，只是这么一来蓉儿的皇宠怕是难保，定国公府的恩宠也会被分走大半。”
“那为什么留下她，让她做玥女呢？”白贵嫔问道，“趁着她的瑕疵让她落选岂不更好？”
“不，”皇后缓缓摇头：
“你今天见到她就明白了，那长相气度，绝非等闲之辈。本宫不能把她放在外面任其发展。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放在身边，才便于控制。”
皇后顿了一下，又说道：“况且，她的身后还有镇国公府，本宫不得不顾及。”
白贵嫔秀眉微蹙，低头细想了一会儿，献计道：
“楚云华既不好给太子殿下，那瑾儿呢？如此一来，镇国公府的势力可为我们所用，又不怕她碍着蓉儿的路，挡了我们定国公府的前程。”
皇后的凤眸眸光微闪：
“是个好办法。等楚云华进宫后，你安排瑾儿和她见面吧。先入为主，趁现在宸儿不在宫中，让他们彼此先熟悉起来。”
“是。”白贵嫔笑着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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