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弈鸣城
暴雨如瀑，闷雷轰轰。
虽然只是傍晚，天空却阴沉地像要崩塌下来。
南宫墨宸负手站在朝宗河旁的河堤上，望着卷着泥沙的浑黄河水滚滚而去。
吴卫站在旁边为他撑着明黄色的油伞。
贴身侍从刘向在旁边候着，心下一片担忧：
南方多雨泥泞，这一路紧赶慢赶，四日半才赶到弈鸣城。
太子殿下今日刚到，推拒了城主姜思齐的接风宴，下了旨意令他上报伤亡人数和受灾情况后，便率军队直接来到了河堤上修筑堤坝。
期间和官兵们一同草草吃了些干粮，这舟车劳顿的，殿下身子骨再好，怕是也会劳累啊。
长长的河堤上人声鼎沸，士兵们扛着泥沙包，拉着巨型砖石来回穿梭着，修筑堤坝。
“这雨一直不停，我们修筑堤坝人手尚且不足，开挖河道的日子怕是要往后延了。”吴卫发愁地说道。
“洪水宜疏不宜堵，”南宫墨宸斟酌着说道：
“这两天集中在大小缺口处修筑堤坝，力求暂稳灾情，然后就交给姜思齐的队伍看着。
纠集京畿守备军主力，在之前最大的缺口处加固闸门后，就开挖水道。”
“是，殿下。”吴卫将伞交给刘向，准备去传口谕。
“还有，”南宫墨宸叫住吴卫：
“催问下姜思齐死伤人数的统计结果，还有城中屯粮数目，富户余粮情况。”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吴卫传令回来。
后面跌跌撞撞地跟着年近花甲的姜思齐，因为着急，他藏青色的衣袍上全是泥点子，伞白打了一般，浑身都湿透了。
见到南宫墨宸，姜思齐双膝跪地：“卑职姜思齐，见驾来迟，求太子殿下恕罪。”
南宫墨宸虚扶了一下姜思齐：“姜卿年事高，地面泥泞，站着回话吧。”
刘向将颤颤巍巍的姜思齐扶起，姜思齐低头用湿透的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南宫墨宸继续说道：“江南水患，震动朝野，陛下特派孤带京畿守备军，来受灾最重的弈鸣城救灾抚问。请姜卿今晚将弈鸣城官员和富户请到城主府，孤要进城宣旨。”
“是，是，陛下圣明，殿下贤明，微臣遵旨。”姜思齐连声应下：
“太子殿下初来，未来得及进弈鸣主城，便来这河堤之上，臣等佩服不已”
“届时孤要知道详细的受灾情况，还有城中屯粮信息。乡绅富户也要捐粮给灾民，让他们做好准备。”南宫墨宸打断了姜思齐剩下的奉承之语。
“微臣领旨。”姜思齐深深躬下身子，心下嘀咕道：
看来这太子殿下是位踏实实干的，自己要回去好好准备一番了。
是夜，雨势渐弱，南宫墨宸将军队主力安扎在朝宗河附近地势高处，自己带京畿守备军将领及羽林卫等人进入弈鸣城主城。
姜思齐带领众官员和乡绅，早已冒雨候在弈鸣城城门处，跪迎南宫墨宸至城主府。
踏进城主府，只觉里面装饰大气，一派奢华。
宽敞明亮的大厅正中青石高阶上的红木主案上摆着各色干果和水果，还有不少于十样的精致小菜。半透明的极品白玉酒壶中装着美酒佳酿，外配同款酒杯。
高阶下首的青石地面上铺着红色地毯，左右两排十数个黄梨花木桌案，上面也都摆了美酒和前菜水果。
主案旁边有四名身着缥缈轻纱的美姬，其余每个案旁各坐着一名女子，是来陪酒的舞姬。
饭菜的香气和美姬的脂粉气充斥着偌大的厅堂。
看到此场景，南宫墨宸眉头微皱：
外面灾情严重，他这一路走来路边饥民无数，这里却是酌金馔玉，实在是过分。
姜思齐小步陪侍在南宫墨宸的身侧，小心地觑着他的表情，看到他的表情变得阴沉，心下不安，毕竟第一次接待皇族，还是太子殿下，害怕是哪里招待不周。
“我不习惯女子陪侍，让她们撤下吧。”南宫墨宸停下脚步，沉声说道。
姜思齐连忙将美姬们撤下，南宫墨宸才走到主案旁坐下，细细看去：
其他倒也罢了，只是那一盏马奶葡萄却是难得，莫说灾区，便是宫中也是大型宫宴中才能看到。
姜思齐看到南宫墨宸注意到了马奶葡萄，谄笑着说道：
“这是西域的马奶葡萄，三月最早结的一批，水患前微臣命人将其置入碎冰中，快马加鞭将其送了来，埋在冰窖中，用来招待贵客。
今日太子殿下莅临寒舍，微臣将所有的葡萄都取了出来，让卑职们也沾沾太子殿下的光。”
却见南宫墨宸嘴角含笑：“姜卿费心了。”
气氛这才松泛了起来，众人说笑着各自入席。
姜思齐本想在南宫墨宸身边为他布菜，却被拒绝，便坐在下首的第一个桌案旁，忙不迭地向南宫墨宸敬酒。
之后众多丫鬟上菜，均是美味佳肴，时令鲜蔬，一看就是费心准备的，却没一样是该出现在水灾现场的。
之后姜思齐拍了怕手，便有歌舞姬鱼贯而入，袒胸露腰，披金戴银。
她们扭动着细柳般的腰肢开始轻歌曼舞，一片奢烂迷华。
酒酣耳热之时，跪坐在南宫墨宸身边的吴卫悄声对他说道：
“主子，恕卑职直言，这里这个样子，实在看不出来是水患现场。”
南宫墨宸微笑着向下首敬酒的官员举起酒杯，薄唇微动：“你都能看出来，我怎会不知。”
“那”
“莫急，”南宫墨宸将酒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你先好生享用，之后可是要过苦日子了。”
正在这时，主舞的貌美舞娘在舞台中央急速旋转着，白色的裙摆似是一朵绽放的白莲。惹得众人叫好声连连。
然后她细长微挑的美目睨着高台之上的南宫墨宸，白嫩的俏脸微微昂起，抬起带着缀金铃铛脚链的□□玉脚，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每走一步都扭动一下她柔细的腰肢。
吴卫第一反应是要把她喝退，却被南宫墨宸按住。
他只得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地看着这个舞娘渐渐靠近。
闻到浓烈的香气逐渐逼近，南宫墨宸两道剑眉蓦地皱起，又缓缓地放开，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位妖娆多姿的美姬扭着小蛮腰贴近自己。
姜思齐食髓知味，马上站起身来，谄笑着说道：
“这位舞姬名叫月华，是咱们弈鸣城最有名的美人儿，她的舞妖娆多姿，有些人一掷千金都不得一见呢。”
“月华”南宫墨宸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朗声笑道：
“果然不错。只是这华字，意在端庄贵美，不太贴切。看她身姿轻盈，柔弱无骨，不如叫月柔吧。”
月柔听闻太子亲自赐名，喜不自胜，风情万种地拜倒在地：“奴婢月柔，多谢太子殿下。”
姜思齐则笑得胡须直颤：
“太子殿下抬爱，月柔姑娘是三生有幸啊！太子殿下此行辛苦，微臣看您身边也没有个贴心的人儿，这女子心细，莫若让月柔姑娘伺候殿下的起居。”
“放肆！”刘向极擅察言观色，看到南宫墨宸脸色微变，便尖细着嗓子呵斥道：
“太子殿下的生活起居，岂是你一个外臣可以置喙的？”
姜思齐懊悔自己一时得意的失言，连忙走到高台正下方跪倒：“微臣造次，太子殿下恕罪！”
丝竹声蓦然停止，众人也停止了推杯问盏，都定定地看向姜思齐。
嘈杂的大厅一时间竟安静得只剩呼吸声。
谁知南宫墨宸毫不介意地笑道：
“姜卿过于紧张了，快快请起。”
待姜思齐抹着额上的汗缓缓从地上爬起后，南宫墨宸问道：
“这府上的舞娘总共多少人？”
“啊？”姜思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今日太子殿下驾到，微臣将弈鸣城几乎所有的舞娘都召来了，大概三十来人吧。”
“可有名单？”南宫墨宸继续问道。
姜思齐连声说道：“有，有，这舞娘来给殿下献舞，为保安全，都登记在册备案的。”
南宫墨宸看了刘向一眼，刘向会意，走下台阶，来到姜思齐的身前，说道：
“把登记的册子拿来。”
姜思齐立即着人将名单取来，恭恭敬敬地捧给刘向转交南宫墨宸。
他私下却暗忖道：
不知这太子殿下要这名册做什么用？莫不是不单单看中了月柔，还想把所有舞姬都纳入府中？那胃口也够大的。
想到这里，他感慨地摇摇头：不愧是年轻人，精力真好。
接着他抚须转念一想：
这么看来今天白日里太子殿下表现出的励精图治，只是表象而已，实际上
那自己和同僚们头疼一下午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将这些没用的舞姬送上，无论是士兵还是粮草，就都好谈了。
姜思齐得逞的笑容还没来得及露出，却见南宫墨宸将名册随手扔在案上说道：
“明日开仓放粮，救灾济粮。孤要在弈鸣城搭建粥棚十座。
因为还要修筑堤坝，开挖河道，士兵们人手不足，只派少许维持秩序即可。
册子上这些人，全部去粥棚熬粥施粥去，不得有违。”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傻了眼：这让舞娘熬粥、施粥，可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听说啊！
特别是舞台上的舞娘们，还有月柔，集体呆掉。
待她们反应过来时，已被南宫墨宸带来的羽林卫聚集成一堆点人数了。
她们开始嘤嘤地哭泣。月柔仗着自己曾在南宫墨宸身边，又得赐名，则大着胆子跪地哭道：
“太子殿下饶命啊，奴们只会跳舞，哪里挑得动水，劈得动柴，哪里会熬粥啊！”
南宫墨宸只神色淡淡地品鉴着马奶葡萄，不再理会。
刘向则答道：“只是去为灾民熬粥施粥，哪里就要了命了？不会就学，这么大的水灾，你们别只顾着跳舞，跟着殿下做些善事，也为自己积积德。”
接着刘向对羽林卫说道：“都按名册上的点好了，分成组，明日一个都不能少。”
言毕羽林卫领命将哭哭啼啼的舞娘们押下。大厅中的众人议论纷纷。
此时南宫墨宸一抖长袍，长身而立，众人皆噤声，只听南宫墨宸低沉的声音响起：
“孤奉皇命特来弈鸣城救灾，宣旨。”
所有的人纷纷离座，来到高台之下，按品级跪地而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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