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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锦绣情僧-2


皇宫大殿,如观朝上座鬓角斑白一脸威严的国君施了一个佛家之礼。

        国君扫了他一眼,眼中透着厌恶,保持国君该有的仪态。

        “违背旨意,擅自离城,还不知罪?”

        如观微微垂下视线,望着御案前的木阶,未作回应。

        “你去裂湖做了什么?”

        “绕湖诵经。”如观用最简洁的话回答,态度冷淡。

        “为慕晦?”

        “为太子。”他抬眼对视国君。

        太子已经被废为庶民,阶下人却向他强调,是毫不掩饰的指责与反抗。

        国君被这挑衅的言语和目光激怒。

        “一个弑君杀父的罪人,罪该万死,何须超度。”

        “是送行。”他纠正。

        国君未明白其意,如观不去解释,径自说道:“太子受教于鸿儒大家,明理懂法,素来仁义敦厚,才德无二,于君忠、于父孝,绝非弑君杀父之辈。”

        “他贪念太盛。”

        “不是陛下恐惧太深吗?”

        一句话戳中国君内心,国君瞬间脸色大变,恼羞成怒,一掌拍在御案之上,怒喝:“放肆!”

        如观微微颤了下眼皮,依旧注视国君:“陛下心魔太重,你会杀了每一个儿子。”

        “放肆!寡人现在就将你杖毙,来人!”怒火攻心,剧烈咳嗽起来,旁边内侍公公慌忙上前给他拍背端茶,为其顺气。

        几个侍卫涌进殿内。

        年迈国君怒不可遏,颤抖的手指着如观,声音嘶哑:“拖至成阳门外杖毙!”

        侍卫震惊,面面相觑,又不敢违背圣意,立即上前押人。

        如观面不改色,望着国君时眼神更加冰冷,带着恶心的厌恶。

        殿外廊下转角,一个小内侍偷瞄一眼,急急忙忙跑开。

        如观一步步走下殿外石阶,心中没有恐惧害怕,反而坦然。

        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或许他该死在二十年前的雪夜,就不必受人世二十年的苦楚。

        侍卫将其带到城阳门外,他对侍卫道:“我死后,将我也沉入裂湖,就在太子沉湖的那个地方。”

        侍卫相互看了眼,目光复杂。

        太子弑君杀父真相如何,他们身为殿前侍卫,即便没有亲眼所见,心中也能猜出几分。

        为太子喊冤的人很多,最后都与太子一并沉湖,此后便无人,今日又上演,而且还是方外之人。

        一名侍卫答应他。

        如观双手合十,平静做好赴死。

        重杖打下来,他瘦弱的身躯瞬间如散了架,整个身体向前栽去,重重地摔在地上,胳肘抵在青石板上,他似乎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还未待他缓过一口气,第二杖又如巨锤砸在脊背,他不知道骨头有没有被砸碎,疼痛让他意识有些不清。

        接着第三杖,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手中的念珠因为手上力道太大被扯断,一颗颗佛珠四下滚动,沾染血迹。

        他知道要不了几杖自己就会死。

        这些侍卫不知道和国君一样厌恶他又惧怕他,还是想他少受点罪,每一杖都毫不手软打在要害。

        无论什么缘由,侍卫们是想他早点死去。

        他长在佛前,吃斋念佛二十年,最终佛都渡不了他,让他以这种方式惨死。

        又是一杖,他眼冒金星,脑中隆隆作响,眼睛看什么都是黑影。

        紧接着又是一杖,他又吐了口血,眼前更黑,模糊看到一个人影朝这边走来,看不清脸,甚至看不清衣服的颜色,只是一个黑色的轮廓。

        他脑海中意外地回荡一个声音:“青玉。”

        是自己的声音,唤得却是圣女的名字。

        莫名熟悉的感觉,让他忽然害怕恐惧,甚至不想死了。

        他想爬起来,全身如被击碎,失去知觉,连动个手指都没有力气。

        他忽然看清了那个走过来的人影,一身艳红,面如白玉,眸如星辰,冲着他笑,露出一排贝齿。

        他分不清是眼睛看到的,还是脑海中浮现的幻想。

        有什么支配的他的意识,他微弱唤声:“青玉。”眼前的红色声影再次回到黑色轮廓,沉入黑暗。

        胥青玉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声音很轻。地上的人已经没有意识,倒在血泊中,似战场上溃败的战士。

        她手指试了试如观鼻息和动脉,人还活着,她松了口气,命人将人抬走。

        如观再次睁开眼,又看到那个红艳的身影,这次是背对他。

        “青玉?”他鬼使神差唤着名字。

        红色身影转过身,手中端着一个药碗,正在调药,微微笑着走过来。

        “法师这么快就醒了。”胥青玉走到榻前见他想翻身,放下药碗拿个软枕给他垫着,让他侧身躺着。

        “法师身上伤重,动作不可太大,要在榻上多养段时间。”

        如观看了眼自己,上身缠满绷带,左臂也被缠裹着动不得。

        伤那么重了,还将他救回来。

        救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太子沉湖的那日,他就已经看透了生死,也看透世道。于他而言,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是种折磨。死才是种解脱,或许还能够追得上太子,来世一起托生在寻常百姓家,远离这让人作呕的皇家。

        “法师既然醒了,就先将药喝了吧。”胥青玉断过药碗,插了一根竹管递过去。

        如观微微摇头。

        “法师内伤过重,药是一定要吃的。”

        “不必。”他问,“是圣女向陛下求得饶我一命?”

        “是皇后。”胥青玉没有强迫他吃药,放下药碗,“皇后很担心你的状况,一日三次派人前来看望,刚刚宫里过来的内侍刚走。若是迟一会儿瞧见法师醒来再进宫禀报,皇后也可放心了。”

        “大可不必。”

        “这是皇后的心结,法师莫断了皇后的念想。”

        如观没再表态,闭上眼不想再说话,杖刑那日那种莫名熟悉感又涌上心头,他说不出来是什么,但是仿佛是干涸大地遇上的春雨,滋润心田,让他很舒适,生出些许贪念。

        胥青玉见他沉默,转开话题:“这几天夫人一直担心你,茶饭不思。夫人如今身子经不起忧心,今早便觉得不舒服,差点动了胎气。这会儿在小院休息,知道你醒了,必然能够安心养胎。”

        如观依旧没睁眼。

        胥青玉不知如观此刻心中正在寻找那抹熟悉是谁什么。她想,皇后让他冷淡,夫人他也漠不关心,其他的他更不想谈论。若不与他说些别的,他又会陷入自己的心结中。

        想了下,她问:“法师刚刚唤我什么?”

        她瞧见如观眼睫轻颤,眼珠子动了动。

        她继续问:“法师为何忽然唤我名字?”

        如观眉头蹙了下,她更加来了兴致。

        她是圣殿圣女,他是护国寺法师,两不相干,一年最多也就正式场合见上两三面,三句话都没说过。若非是因为太子的事情,他们不会频繁相见,更不会说那么多的话。

        此时也更不会在他的禅房为他医治。

        “法师。”胥青玉坐在榻前小几上,很有兴致追问,“不仅是刚刚,那日成阳门外,法师昏迷之前也唤了我的名字。这几日昏睡中,也好几次唤我的名字。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法师如此频繁唤我名字,是为什么?”

        床榻上的人长长眼睫颤动厉害,眼珠子在眼皮下来回滚动,浓眉蹙起,呼吸也稍稍急促,薄唇紧紧抿着,明显心绪乱了。

        胥青玉觉得有意思,以前只觉得面前人冷冰冰的,靠近他周身都能感到一股寒气。他没有情绪,也沉默少言,自带拒人千里的冷漠,似出家人又没有出家人的温善。

        她极少与他说话,一来是没有什么要说的,二来也是有点不敢靠近。

        这段时间在太子的事情上,她发现他的心中并非如表面那般冰冷无情,恰恰相反,他的内心是火热的,对太子的情比世上任何人都浓烈。

        他只是心结太重。

        如今频繁唤着她的名字,昏迷前若说是见到她,昏迷中该是唤着太子而不是她,不由让她浮想联翩。

        “法师是之前认识别的叫青玉的姑娘?还是唤的那个‘青玉’就是我?”

        在她一再的追问下,如观终于沉默不住,睁开眼望着面前红衣姑娘,冷淡道:“我不知道。”

        胥青玉一笑:“这回答挺有意思。法师出家人,六根清净,对一个姑娘名字念念不忘,反复念叨,自己却不知道为何?”她是不信的。

        别说是出家人了,就是普通的男子唤着一个姑娘的名字,定然是心中藏着这个姑娘。

        如观再次否定:“我不知。”说完再次闭上眼,不去看面前如花似玉的容颜。脑海中那张脸却比眼睛看到还清晰。

        她不是骗胥青玉,他的确不知,似乎脑海中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人在支配他的身体,让他每次都不由自主地唤出她的名字,就如此刻胥青玉的容貌浮现在脑海,让他挥之不去。

        他心中默默念着佛经,好一阵还是做不到之前那般心无旁骛。

        “我要休息了,圣女且回吧!”嗅不到她身上寒梅的香气,听不到她的呼吸,他肯定能够心定。

        胥青玉端起旁边药碗:“我让人再给法师熬一碗药,药不可不吃。”起身离开。

        房门关上后他才睁开眼,禅房已经没了红衣身影,但是他心绪却更乱了。

        怎么会这样?

        自己是中了蛊,还是被人施了什么妖法?

        怎么会不受控制脑海浮现圣女的身影,甚至唤她的名字?

        他再次闭上眼,鼻息间竟然还有残留的寒梅香。

        他不断念着经文,强迫自己静心定心,脑海中的身影没有拂去却因为疲惫昏昏沉沉睡过去。

        睡梦中,他听到有人在唤他“阿毓”。这是他俗家的名字,用了不足一个月,他本是忘记的,梦中却记得清晰,似乎一直被人唤着。

        那个声音与圣女有几分相似,他寻不到说话的人,似乎她藏在某个地方,他只听到对方唤着他说:“阿毓,你看落霞多美,明日我们到浮屠山顶看落霞可好?”

        他还听到那个声音哄着他说:“阿毓,我给你带了蜜糖,你把药喝了,我就给你。”

        还有她兴高采烈地欢笑说:“阿毓,舞不是那样跳的,把手给我,我教你。”

        还有那个声音压低音量道:“阿毓,这酒是我偷来的,你不许浪费了,喝不完要珍藏起来。”

        ……

        一场梦,梦中全是那个相似圣女的声音在唤着他的名字,和他说着奇奇怪怪的话,那些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但梦中真切,真切到此刻他看到推门进来的小沙弥,以为此刻才是梦境。

        真的中邪了。

        如观给自己下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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