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互相约定
所有的重逢都终将别离，参加完王女的即位仪式后，众人也准备告别，在临行前，秦越带着六子回到补给星，在碎屑中搜寻已故之人，将他们就地葬在原处。
补给星一向荒凉，眼中只有绵延千里的黄沙，六子径自寻了个好位置，将勉强收敛出的残破碎片埋进去，立上他亲自刻的木牌，双腿跪地，郑重地付下身，长跪在沙砾之中。
风，卷起飞沙向上去，拍打出‘呜呜’的响声，像是悲切的哭声。秦越依然沉默地站着，上前一步，用小碟盛了两杯酒，放在木牌前，腰际上的弯刀兀自发出嗡鸣声。
秦越用手安抚似的按住，温和地笑道：“牺牲于战场，是所有战士的归路。敬你们这杯酒，走的路上千万别停留。来生愿付常人家，安安稳稳寻常人罢！”
手中的酒瓶被一饮而尽，在沙地中打转，六子起身向远方看去，金黄的沙漠与天空相连在一起，分不清天际线的两侧分别是什么，漫天黄沙撞在两人身上，秦越看着陡然成熟的男孩，以及脸颊上狰狞的刀疤，细碎的声音在烈风中吹散，“走吧。”
听不见是谁的叹息，或许是这片土地的哀叹，两人一前一后地愈走愈远，刚落下的脚印很快被黄沙覆盖，再一回头，那两张小小的木牌也迷失在沙尘之中，再也看不见。
再度返回兰达王都，太阳微微下沉，是送别的好时候。莉亚身着女王服饰，妆容精致艳丽，从外表上已经看不见当初那个活泼机灵的小女孩的模样，她的身边只跟了一个护卫，并无浩荡的人群。
今天送别着两位认识的朋友，也是同过去的自己别离。
和风吹过挂在树枝上的六角铃铛，叮铃作响。同样吹起的还有众人的愁绪，莉亚上前一步，看着两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从袖中掏出两只青绿色的迷你版六角铃铛，铃舌被一指长的穗子代替，她交付给两人手中，微笑道：“这是属于我的祝福，与王无关。”
小物件巧夺天工，用料也是极品，握在手中就能感受到青玉温润的气息，三人对角而立，在他人看来都是风姿卓绝的神仙人物，在这一刻远离尘世间纷杂琐事，梁申笑着说好，郑重地收下铃铛，再转头看去，发现秦越将穗子系在弯刀上，笑意更深。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我祝各位前程似锦，不枉少年！”最终在梁申高昂的话语中分离，秦越目送着莉亚离去的背影，淡淡地开口道：“再见面时，若是互为仇敌，你会怎么做？”
梁申知道秦越是什么意思，这几天的相处，两人越发欣赏彼此，甚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逐渐蔓延，他知道对方要返回拉普，重建祖国，而他则要回到奥斯曼帝国，铲除恶几。
他们在全然相异的道路上行走这，偶有交叉也不过萍水相逢，不过——一切都为时尚早，梁申心中自有考量，在外行走多年，见过尸骨场，到过饥荒地，穿行于凄凉处，看着那些空洞蜡黄的脸，每每夜梦之时总会骤然惊醒，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屠刀之下满是冤魂。
但是这些全都不能跟旁人讲述，梁申内心清楚万分，他不信佛、不信教、不信世间万物，依靠着手中的枪炮杀出尸山血海，有愧于他人却无愧于自己。
心中思绪翻腾，口里却分毫未言。看着秦越碧绿色的眼眸，其深处蕴藏的清澈依然让他悸动，梁申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淡然道：“多年之前，我胜之不武。如果在战场上相遇，我会竭尽全力，我们正大光明地来一场对决，输或赢，掌握在自己手中。”
秦越眼神闪烁着炙热的火焰，这句话像是点燃了心中掩埋的雄心抱负，情不自禁地上前走去，几乎要与梁申唇齿相依，他爽朗一笑，明媚的像初升的朝阳，“一言为定！”他道。
再一对视，两人转身离去，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有兰达女王的支持，这次上路十分平静，秦越的战舰直接被从里到外翻新重修，处处透着‘有钱’两个字。行驶二十个太阳日，终于靠近拉普星系的外围，大多数地区都没有灯光，尤其以主城区最为黑暗，拉普出身的士兵们都从一开始的兴奋转为沉默。
墨一向神出鬼没，逗留在兰达的那几天，没有人看见过她的身影，启程时又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非要跟着秦越往拉普走，对于这位脸皮厚得跟战舰铁壁一样的、实力强大的女人，其他人都秉承着能不碰面就不碰面的想法，今天出现在指挥室里，大家都默契地安静下来。
“战争真是残酷，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挺热闹的。”墨似乎挺感叹的，她身上的谜团一个接着一个，就连梁申都不是很清楚她的底细。
好在秦越并不在意别人身上的秘密，“你来过这里？”他开口问道，或许是回到母星颇有感慨，语气比平日里忧愁许多。
战舰群在缓缓降落，穹顶外的景色也越来越荒凉，到处都是雾蒙蒙的、破烂不堪的，墨叹口气，情绪少有的低沉，“早些年的时候，拜访过这里，那时候我尚且年轻，你妈妈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我对她印象很深，因为在我见过的婴儿里面你妈妈是最好看的那个，也算是在这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舱门缓慢地开启，一大股腥臭湿热的风涌向众人，随处可见溃烂腐臭的尸体，已经辨不清他们的面目。拉普不同于四季分明的奥斯曼，也不同于常年干燥炎热的兰达，它有着发达的水系，密集的河道连接着海洋，四通八达。
这里气候湿热，平均气温在25摄氏度左右，海岛人民生来热情浪漫，他们钟情于艳丽的色彩，穿着各色轻薄的纱裙和绢衣，连带着长相都富有浓郁的艳色。
在秦越的记忆里，王都几乎全是晴天，蔚蓝的天空像一面镜子，人们生活在镜子里，热情且淳朴。宫殿全是用当地一种白色的石头建造，年幼的他穿着鲜红色的纱衣，带着繁复的蓝水晶金底颈环，手脚皆配金镯，耳垂上挂着雕刻成羽毛的金耳饰，头戴抹额，中间点缀着绚丽的血红玛瑙。
整个王都充斥着大片鲜艳绚烂的颜色，人们同样喜欢将金银宝石戴在身上，到处都华丽的让人眼花缭乱。
记忆回笼，脑海中的印象与现实的景象重逢，巨大的落差压在少年的肩膀上，他眸色愈发深沉，沉寂地向王宫走去。每一处回廊、每一道弯折，秦越都熟记于心，抚摸着墙壁上刀枪炮火的灰痕，以及垂挂在正殿门楣上破烂褪色的绢布，心中沉痛。
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水，透彻的泪珠掉在绘制着海神的地板上，正好滴在神的右眼之下，这滴泪，仿佛是海神为自己的信众留下的泪珠，他面含悲悯地注视着发生在这片土地的所有，在等待无数个寂静黑暗的夜晚过后，终于等来了它的孩子。
这个夜晚格外的难熬，好在黎明终究会再次升起，天微晓的时候，秦越在王宫最高处找到了墨，女人还是如初见时那副摸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甚至觉得墨连头发都没有长长过，就像生命永远停滞在这一刻一样。
被心中的想法震惊到，秦越很快转移注意力，在高空可以很轻易地看到不远处碧蓝的海，浪涛富有生机地拍打着岸边，海鸟成群结队地在空中滑行，腥甜的海风吹拂着，她倒是惬意。
“我想兑换那个承诺，有件事想让你帮我办，给索伊送一封信，务必亲手送到他的手上。”秦越开口道，从兰达回来的这些天，他又成熟不少，逐渐褪去了那个孤僻阴郁的外壳，展露出大海的孩子该有的心性，务实且宽阔。
墨对此并不意外，她能猜到小孩下一步想做什么，于是早早地等候在这里，时间对她来说不过是数字而已，作为被生命抛弃的儿女，游离在所有人之外，强大的能力镶嵌着一颗孤寂的心。
第一次见到秦越，是在他一岁生辰的时候，她看着长大的漂亮女孩抱着更小的人出现在她面前，眼神中多是期盼，说话声如同掉落在玉盘中的珍珠，“这是我的儿子，再次见到您真的很高兴！您会在这儿长住一段时间吗？我想楼罗会很喜欢您的。”
襁褓中的婴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碧眼，跟女孩的眼睛一样漂亮，这次墨拒绝了邀请，她伸手点了下婴儿的鼻头，刻意疏离地说道：“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恐怕不能留在王宫里。”
当时女孩的神情是什么样子，竟然已经记不清了，只余下拥有那双深潭般的双眼的婴儿，跟面前高大挺拔的少年重合，墨神色淡淡地点头，表示自己会去着手办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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