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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多少蓬莱旧事


薛恕的目光太过坦率,  漆黑眼底情绪浓烈直白,叫殷承玉心底微动。

        似乎无论前世今生,薛恕对他都有种超乎寻常的信任。

        他又起上一世刚朝堂的情形。

        当年离时他一无所有,  满身污名。

        五年后他重朝堂,冤屈尚未洗清,  为阻挠隆丰帝复立太,当年旧事难免又被有心之人拉出来攻讦。

        沉寂五年的旧事再度被翻出来,比五年前加腐臭难闻。二皇党、三皇党迫不及待将各种脏水往他身上泼。

        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  听着也难免扎耳。

        但那时他早五年幽禁里学会谋后动,  若不能一举洗清冤屈,  倒不如按兵不动。

        坐不住的人反薛恕。

        那些朝臣们再一次将他与容嫔“通『奸』”的旧事翻出来议论,  甚至借此不断将各种脏的臭的往他头上扣时,  听政的薛恕走下金鸾台,抽出侍卫的佩刀,  当场斩那个叫嚣最为厉害的御史。

        一班朝臣惊恐的眼神里,  他冷冷将染血长刀扔上,眉眼饱含戾气:“人云亦云,  连真假都辨不清的蠢货,  咱家看着实碍眼。”

        那时他只觉薛恕『性』情暴戾专.制,  不容有任何人质疑自己的决定,可如今来,那时他笃定的语气,  与现一般无二。

        可他与薛恕之前并无交集。五年前他与容嫔“睡”同一张床上的事却乎满朝皆知的秘密,  隆丰帝赐死容嫔将此事盖棺定论。

        薛恕为何不相信满朝文武,  反信他?

        他的笃定从何来?

        殷承玉缓缓松钳住对方的手,身体后撤,仔细审视着薛恕。

        他心底翻涌着诸多疑『惑』,  有些事情一旦发现端倪,便会像滚线团一般,将疑『惑』越滚越大。

        然到最后,他也没有将疑『惑』说出口。

        手指慢条斯理抚过衣裳褶皱,殷承玉起身,意味深长笑声,却说起旁的事;“你派人去大同、宣府等调兵,守住山西和周边州府的往来要塞,疫情未被控制前,只许不许出。再调卫营两万兵士驻扎山西边境,一旦山西疫病控制不住……”

        说到此处,殷承玉脸『色』沉沉,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薛恕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一旦山西疫病控制不住,恐怕只能采取下下策。

        他垂下眼,沉声应。

        殷承玉又思索一会儿,本还询其他安排,忽注意到外头的天『色』,到白日里已经奔波一天,便打住话题:“其余事情明日再议,孤要就寝,你先退下吧。”

        薛恕依言退出去,仔细替他关好房门。

        他没有立刻离,门前静静站许久,方才走远步,召值守的兵士将殷承玉的吩咐交代下去。

        说完后,他又沉『吟』片刻,补充道:“明日一早让人去城外远离人烟处搭一屋,再准备个铁笼,去乡寻十只狗,捉上百余只老鼠,将捉来的老鼠与狗养一处,只给水,不必给食物。”

        今日殷承玉与太医的对话落他耳中,让他多少有些意。

        虽然太医说疙瘩瘟由老鼠来只猜测,但他却觉此病八九不离十和老鼠有关系。从前他就听经历过大疫的老人说过,灾年的老鼠吃不。

        灾年里,人都没吃,老鼠哪儿来的食物?

        多半靠着无人收敛的死尸为食。

        这样的老鼠吃,便容易沾染死人的秽气和邪气,轻则病上天,重则丢『性』命。

        虽然只老人口口相传,还扯上鬼神之说,但这些老话都前人经验,未必无用。

        若当真能证实疙瘩瘟和老鼠有关,找到源头,或许对控制疫病能有帮助。

        “捉老鼠时都警醒些,衣服裹厚实,口鼻遮住,也莫要上手。事情办妥当之后,立即将旧衣服烧,再去找太医拿艾草熏身。”

        *

        这一晚殷承玉只睡三个时辰就醒。

        外头天『色』刚刚『露』白,殷承玉起身推窗,就看见街上有零星人影。

        看身形都些老弱『妇』孺,躬着身快速从街上跑过,看见无人的房屋,便入翻找一番。

        他定定看半晌,直到薛恕端着洗漱的用具来,方才关上窗户,不再看外面。

        “怎么就起?”

        “醒早。”薛恕一句,等他漱完口,又将温热的帕递给他净面。

        “昨日安排的事可交代下去?”殷承玉擦完脸,将帕扔盆中,又展双臂,任他为自己衣。

        薛恕衣的动作已经极其熟练,先内衫,再外袍。他垂着眉眼,每一步都做极缓慢极认真,衣袍上每一丝褶皱都被仔细抚平。

        “吩咐下去,今晚应该就能封锁所有路口。”

        殷承玉颔首:“赈灾队伍可有消息,还有日到?”

        “快则两日,慢则三日。”

        “那等不及。”殷承玉蹙眉道:“控制疫病宜早不宜迟,孤先去见山西布政使,将赈灾事宜安排下去,等赈灾物资到,便能尽快安排。”

        收拾妥当之后,殷承玉便往太原府城的官署去,同时命人召山西布政使和都指挥使前来觐见。

        自巡抚周为善被撤职下狱之后,布政使荆卫山就一直提着一颗心,生怕悬头顶上的铡刀什么时候落下来。

        这日清早忽然听闻太驾临,他心头先跳一下,接着便松一口气,不论结果好坏,头顶这把刀总算落下来,太原府乃至山西这个烂摊,也终于有人来收拾。

        山西布政使,都指挥使,以及太原知府领着一干下属侯衙门门前,将殷承玉恭恭敬敬迎去。

        殷承玉至大堂主位坐下,打量着垂首缩肩,战战兢兢的一干官员,略微缓缓语气:“怎么就这么些人?”

        如今还站堂中的官员,除布政使都指挥使和太原知府外,就剩下并十来个官员,

        布政使荆卫山面上『露』出苦涩,拱手告罪:“太殿下,官署里之前好些官员也染疫病,都、都被……处死。”

        周为善任山西巡抚近二十年,掌管整个山西的民政兵权,积威深重,整个山西乎他的一言堂。

        这一次疙瘩瘟忽发,周为善为瞒下疫情,心狠手辣处死不少人,就连一些官职低微的官员也没能躲过。

        这些官员往日里听周为善的话听惯,忽然遇到这等大事,面对周为善的暴行,竟无一人敢反抗。

        若不薛恕派人说动安东中屯卫指挥使孙耀越级奏报,此事恐怕根本到不朝廷,这些被烧死的官员和百姓,恐怕最后也只周为善奏折里的一个笼统的数字罢。

        虽然有些怒其不争,可再看到这些官员面上憔悴和惶恐交织时,殷承玉也说不出太多苛责的话来。

        来之前他已经看过荆卫山生平,此人虽能力平平,没什么主见,却并未为恶。

        周为善做下的决策,他也只听令行事罢。

        “周为善已下狱,待山西事后会交由大理寺处置。至于尔等,虽亦有过失,但念只从犯并且非有意为恶的份上,允你们将功补过。”

        殷承玉打量着众人面上神『色』,缓缓道:“孤已经传令大同和宣府调兵封锁整个山西,疫病没控制之前,任何人不离。朝廷的赈灾队伍再有两三日便至,银,粮食,『药』材……孤都能确保不缺。但眼下唯独缺少听令办事之人,诸位大人可能胜任?”

        他虽自门后便没有动过怒,语气也还算缓和。

        可一干官员听着他说已经调兵封锁整个山西时,心头就冒出凉气。

        这位太殿下,瞧着和气,但行事手段恐怕并不比周为善软和。

        若疫病能控制住就皆大欢喜,若控制不住……众人根本不敢往下。

        荆卫山深深弯下腰,带头道:“但凭太殿下驱使,臣等必定肝脑涂。”

        殷承玉立威,满意颔首:“既如此,便传令下去,尽快将山西境内的人丁核算一遍,生何数,死何数,病又何数。一一核算清楚,记录成册。”

        “再命兵士府城外一里外空广修善济堂疠人所,用以安置病患。”

        “……”

        殷承玉一条条吩咐下去,一众官员终于又找到主心骨,各自领差事便散去干活。

        三日之后,朝廷的赈灾队伍也终于抵达山西太原府。

        大批的官兵护送一车车的粮食和『药』材城,殷承玉让薛恕带着人,一车一车验过,确认粮食『药』材都未曾出差错,方才入库。

        “赈灾粮已经到,接下来该分发到各个州府去,叫差役广为公告,通知灾民前来领取救济粮。”

        殷承玉说着,眉头却不展:“只各统计上来的名册,各病患数目竟然为空。这疙瘩瘟如此烈『性』,不知病患数目之前,聚集大批百姓恐怕会适其反。”

        患数目为空的缘由好猜,先前周为善行事太过残酷,但凡有咳嗽热的都要视作染疫处以火刑,如今百姓已然不再相信官兵,就算家里有人染病,恐怕也藏着,不敢让人知晓,不可能主动报上来。

        这种情形,殷承玉一时也不到好的办法,只能道:“罢,先由太原府个好头,等领到粮食,到救治的百姓多,其他州府便可效仿行事。”

        他看着堆满仓库的粮食,道:“今晚便叫人准备粥饭,明日一早便可施粥。再派两个太医跟着,若发现有染疫症状之人,立即送往疠人所。”

        如今三位太医以及民招来的大夫们已经钻研如何治疗疙瘩瘟,但找到治疗之法之前,目前也只能先将染疫的病患转移到疠人所,和正常人隔离来,以防多人染上疙瘩瘟。

        “灾民恐怕等不到明日一早。”

        薛恕闻言却摇摇头,提议道:“今晚殿下便可命人仓库附近守着,恐怕会有灾民强闯仓库。”

        这日薛恕已经派番役将太原府内外的情形『摸』透,别看太原府眼下看似死城,实则因为之前官兵抓人吓坏普通百姓,大部分人都躲起来,白日里躲家中窖里,晚上才出来活动。

        方才粮车入库时,便有番役来报,说瞧见仓库周有鬼祟身影。

        “这本就赈灾的粮食,他们何必来抢?”殷承玉闻言却不解。

        “先前的赈灾粮都未落到百姓手中,再加上周为善暴行,这些如同惊弓之鸟的百姓恐怕不会再轻易相信官府。”薛恕垂着眼眸,声音发沉:“与其盼着官府施舍那么一点救济粮,不如自己去抢。”

        山西大饥疫已有一月余,这些艰难活下来的百姓,恐怕都已经到极限。

        人一旦到绝境,便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只信自己。

        殷承玉思索片刻,觉他说不无道理。

        只他还有些不解,打量看着薛恕,目光隐含『逼』迫:“你如何这么清楚这些灾民的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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