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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少年心事当擎云


酷刑审问一.夜,薛恕倒是撬开了犯人的嘴,但却并没有问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来——对方也只是整个计划中一个小环,奉命在除夕那晚将妖狐引到皇极殿去。

        至于其他,对方并不知情。唯一能确定的便是给他们传信的人乃是忘尘道人身边的人。

        ——这倒是和薛恕的猜测不谋而合。

        若是昨晚他没有出手,妖狐现身引起恐慌,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恐怕就是这个忘尘道人。

        皇极殿居南,而忘尘道人所在的玄穹宝殿却在燕王宫东北,当时事发突然,隆丰帝慌『乱』间下令让人去请忘尘道人,宫内又不许策马,一来一回间,最快也需要两刻钟。

        但那晚忘尘道人出现之时,衣冠整齐,神态从容,端的是仙风道骨,显然是早有准备。

        薛恕心中锁定了人选,便又去了趟慈庆宫——向赵霖借人。

        刚上值的赵霖正带着一队侍卫巡视东宫,见他满身血气过来,便先惊了一跳,神『色』惊疑不定:“你这是……”

        “犯人提审完了,借我一队人,我去拿人,免得人跑了。”面对不喜欢的人时,薛恕总是极度缺乏耐心,连说话的语气也毫不客气。

        赵霖本还想问怎么这么快就审出来了,又很快反应过来,就他身上散发的浓重血气,显然是上了酷刑。

        他先前对薛恕的判断倒是半点没错。

        “调动东宫防卫,我需得请示殿下。”同是为殿下办事,赵霖倒是并未为难,还好脾气地询问道:“殿下已经起了,你若是着急,可同我一道前去。”

        薛恕先是意动,旋即又想起自己审了一.夜的犯人,衣裳满是血气脏污,旁人看看也就算了,却不好惊到殿下。

        那样的人,就该在高处,干干净净的。

        他摇头,将嫌犯的供词交给赵霖:“我就在此等候。”

        赵霖也不再多说,匆匆去寻殷承玉。

        殷承玉刚用过早膳,正在弘仁殿看书。听见赵霖的回禀之后,他推开窗户遥遥望了眼,却只隐约看到个模糊的影子。

        “不必从东宫调拨人手,你知会龚鸿飞一声,他平日里与东、西两厂争长短便罢了,可别耽误了陛下交代的正事。叫他拨一队校尉供薛恕驱使。”

        赵霖应下后便快步退了出去。

        殷承玉隔着窗户,瞧见他与薛恕说了话,之后便一道出了慈庆门,应该是去找龚鸿飞要人了。

        他轻哼了声,唤了郑多宝进来:“前日叫你请太医去给薛恕看伤,太医如何说?”

        郑多宝愣了愣,不知道殿下怎么今日忽然提起这茬来,但还是一五一十回禀道:“刘太医过去的时候,薛大人已经自行处理包扎了伤口。臣不放心,让刘太医又复查了一遍。那伤口约莫有一掌长,并未伤到筋骨,刘太医重新缝合了皮肉,又上了『药』,说是养上半月就能长好了,”

        听见要养上半月时,殷承玉下意识蹙眉,随即却又想到,薛恕自己都不爱惜身体,他在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做什么?真是闲的。

        薛恕这人,不仅骨头硬,命也极硬。

        上一世殷承玉曾见过他胸膛上那些陈年伤疤,纵横交错,甚至还有一道落在了心口致命之处,但薛恕最后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还能折腾他!

        都说祸害遗千年,薛恕的命,可比他长多了。

        *

        薛恕自锦衣卫领了二十名校尉,便直奔玄穹宝殿。

        玄穹宝殿位于东六宫以东,隆丰帝最近请来的高人们都被安置在此处,平日里除了皇帝传召之外,道士们都在殿中侍奉祖师爷,少有人来往进出,便显得有几分冷清。

        但今日的玄穹宝殿却寂静得有些过分。

        薛恕命人守住玄穹宝殿各个出口,便带人前往忘尘道人的住处。

        刚要敲门,鼻端却嗅到一股极细微的血腥味,薛恕眼睛一眯,抬脚将门踹开,当先冲了进去——

        只见正厅靠门处,两个道士胸口重创倒在血泊当中,血迹自厅堂蜿蜒到后头。薛恕顺着血迹寻过去,就看见了悬在房梁上晃动的尸体。

        正是忘尘道人。

        薛恕看着晃动不停的尸体,猛然侧脸看向边上半敞的窗户,当即便跳窗追了出去,只是到底迟了一步,他只遥遥看到一抹黑影闪过,之后便再寻不到踪迹。

        眼见着追不到人,薛恕面『色』阴沉地折返回屋内。

        忘尘道人的尸体已经从房梁上放了下来,跟来的锦衣卫道:“看来像是起了内讧之后,畏罪『自杀』了。”

        薛恕不置一词,绕着尸体走了一圈后,眼眸便是一闪,对其余人道:“你们去外面守着。”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此时带队的人是他,便只好听令退了出去。

        将人遣走之后,薛恕才蹲下身来,伸手在忘尘道人的喉咙处仔细『摸』了『摸』,果然『摸』到了异常凸起。

        他眼眸微眯,并指探入『摸』索,最后从忘尘道人的喉咙里捏出一枚蜡丸来。

        这忘尘道人恐怕是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便想将保命的东西贴身藏着,只是估计没想到杀他的人来的那么快,匆忙间想要将蜡丸吞进腹中,结果惊慌之中反被噎住,又被杀手勒死伪装出自尽的假象,这蜡丸就堵在了食管处。

        要不是薛恕注意到尸体晃『荡』不停,猜测杀手刚走不久。也不会注意到如此细微之处。

        薛恕将蜡丸捏开,发现里头藏的是半张盖了印的盐引引纸。

        大燕的盐商贩卖官盐都需要这引纸,他从前在那些盐商手中见过。盐引每“引”一号,分前后两卷,上书数量价格几何,加印之后,裁为两半,前卷留档,为“引根”;后卷则给盐商作为凭证,为“引纸”。

        这藏在蜡丸里的引纸看不出丝毫特殊之处,但忘尘道人将其藏得这么隐蔽,就足以说明这引纸并不简单。

        而且一个道士,手里却有盐引的引纸也十分可疑。

        薛恕将引纸收好,方才喊人进来收尸。

        如今有了供词,忘尘道人又“畏罪『自杀』”,妖狐案已经可以结案。但薛恕却没有急着去向隆丰帝复命。

        他有种直觉,这忘尘道人的死,怕不是那么简单。

        一天之内,薛恕两次去了慈庆宫求见,不过这一次,他事先回西厂换了身干净衣裳。

        薛恕被郑多宝引过去时,殷承玉正在暖阁里赏雪,面前的红泥小火炉里还煮着茶,袅袅升起的热气将他雪白的面『色』熏得微红,整个人看起来越发妍丽。

        “又有什么事?”殷承玉抬眸瞥了他一眼,继续自顾自煮茶。

        大约是因为心情愉悦,神『色』间便有些懒洋洋的。难得温和的语气里带出些许经年相处才会有的熟稔。

        薛恕目光在他执着茶壶柄的葱白手指上定了定,才将引纸呈上去:“忘尘道人被杀了,我找到了这个。”

        “什么?”

        殷承玉漫不经心地接过,细看时却陡然顿住,眉尾往上挑起,语气惊讶:“盐引?”

        他的神『色』逐渐转为凝重,斜斜倚靠的身子也坐直了,将那陈旧的引纸细细端详了半晌,他似想通了什么,眉眼倏然绽笑。

        将引纸收好,殷承玉看向薛恕,难得和颜悦『色』:“办的不错,你这次立了大功。”

        ——上一世时,大舅舅虞琛卷入贪污案,虞家败落,正是从盐引开始。

        他原本以为这是特意针对虞家设下的陷阱,可现在看来,倒更像是东窗事发后,幕后之人祸水东引,顺水推舟而为之。

        薛恕不知道忘尘道人背后的人是谁,但他经历过上一世,却是知道的。

        正是他的三弟,殷承璟。

        除开还未出生的殷承岄,隆丰帝现今共有四儿一女。

        二皇子殷承璋是文贵妃所出,行事素来张扬,坏在明面上;三皇子殷承璟是德妃所出,『性』情浪『荡』不羁,好风月,喜豢养伶人。看似对皇位无意,实在早就在暗中谋划;至于四皇子殷承绪,将将十岁,尚未展『露』野心。

        忘尘道人是殷承璟的人,如今又牵扯出盐引,那上一世的官盐贪墨案与他绝脱不了干系,大舅舅虞琛不过替罪羊罢了。

        殷承玉垂眸沉思,片刻之后唤来赵霖,吩咐道:“去查一查忘尘道人来历。”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还有那被妖狐灭了满门的赵姓书生也一道查查。”

        他总觉得这几件事,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霖领命退下后,殷承玉又看向薛恕,眉眼含笑,显然是心情极好:“想要什么赏?”

        说完正好瞧见桌前的龙须酥,便随口道:“孤记得你也喜欢这龙须酥,便赏给你了。”他抬了抬下巴,郑多宝便会了意,将一碟还未动过的龙须酥端到了薛恕面前。

        薛恕为难地拧起眉,挣扎半晌才拿起一块送入口中,没怎么咀嚼就囫囵吞了下去。

        他素来不爱吃甜,齁甜的龙须酥入口,实在腻得慌。

        殷承玉注意到他的表情,生出些疑『惑』来:“你不爱吃?”

        薛恕犹豫了一下,怕殷承玉还要他吃,到底说了实话:“我不喜甜食。”

        殷承玉微微一愣。

        他之所以记得薛恕爱吃龙须酥,还是因为有次他和谢蕴川对弈时,小厨房正好送了龙须酥来。谢蕴川同他一样嗜甜,他便顺手赏了对方一碟。结果这事不知道怎么叫薛恕知道了,当晚压着他折腾了两回后,便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咱家也爱吃龙须酥,怎么就没见殿下赏一碟?殿下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倒是关心得很。”

        他当时又气又恼,怀着报复的心思,干脆便叫小厨房每天都给薛恕送一碟子龙须酥去。

        这么齁甜的点心,日日吃,腻不死他。

        薛恕一开始还日日吃,后来大约也是吃腻了,便不肯再吃。被他拿话刺了几回后,恼羞成怒,故意在床榻之事上磋磨他。将那没吃的龙须酥捏碎洒在他身上,再一点点『舔』干净。

        如此两败俱伤数次之后,他才不再让人给薛恕送龙须酥了。

        可现在薛恕却说他根本不喜吃甜!

        殷承玉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缘由——什么龙须酥,不过又是薛恕找由头折腾他罢了。

        他冷笑一声道:“不爱吃便不吃,郑多宝,拿出去倒了。”

        不防他忽然发火,郑多宝和薛恕都愣了下。

        郑多宝自然不敢违抗,端着龙须酥便要出去倒了。

        倒是薛恕见他双眸被怒意烧得明亮,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爱吃龙须酥也会惹得人不高兴,但还是立即拦住了郑多宝,将那一碟子龙须酥抢了下来。

        “我吃。”

        殷承玉现在看着他这张脸,就想不由回想起被翻来覆去折腾的情景,怒火也越发高涨,他冷笑连连:“若不是看在今日你立了大功的份上,吃得就不是龙须酥,而是板子了!”

        说完狠狠瞪他一眼,拂袖而去。

        郑多宝从未见他这么失态过,瞠目结舌半晌,匆匆跟了上去。

        徒留薛恕端着一碟龙须酥站在暖阁里。

        他迟疑地再度捏起一块尝了尝,又皱眉放下,太甜了。

        但殿下喜欢吃,那他也可以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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