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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花尽欢在床上昏睡了三四日,又修养了几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才痊愈。

        这日下午,天气晴好,他坐在葳蕤轩的榻上向外望去,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几只鹤君子飞上湖中心的藏书阁,单脚落在藏书阁顶上的琉璃瓦上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悠闲而惬意。

        陆三捧着参汤进来的时候,就见着身着单衣,形销骨立的人仰头看着外面,神情里透着难以捉摸的落寞,眼睛蓦地红了。

        七年了,七年前的大场大火将一切烧得面目全非。尤其是眼前的人,再也没有这样活着去思念所有人更加痛苦的事。

        他听到动静,警觉地回眸,见是他,整个人放松下来,道:“陆三哥怎么不说话?”

        冬日里的暖阳在他极浅的眸子里划过一道浅金的痕迹,似是比着从前的死寂多了一些不一样的色彩。

        陆三为这种变化感到惊讶。

        他将参汤放在桌上,“您昏睡了四日,差点把我跟云少侠吓死!”

        花尽欢径直走过去端起参汤一饮而尽。

        这些年他从来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只有身体强健才能够做更多的事情。

        参汤里的人参似乎跟以前不同,味道极浓。他用桌上的茶漱漱口,皱眉,“哪里来的参这样浓?”

        “是宜安王府送来的,说是千年老参。我拿去给保民堂的医师瞧过,确实是好参。”

        花尽欢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张脸,道:“他可有说过别的什么?”

        “说有空请您去凤栖楼听戏。”

        花尽欢又抿了一口茶才将那股味道压下去,“我昏睡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要紧的事儿?”

        陆三道:“大事儿倒没有,您昏睡期间谢绍来过两次,非要进来看您,被我拦住了。夫人也回来过,倒没有说什么,不过我瞧着她一个人在湖心岛藏书阁二楼门前徘徊了一会儿。还有就是一些趋炎附势贯会溜须拍马的大臣听说您病了,差人送了礼单过来。”

        两人正说着,下人来报说是宫里的进喜公公来了。

        进喜见花尽欢气色极佳非常高兴,交代了陛下安排他送来的补品后,笑道:“干爹你这几日不在宫中,不知道宫里有多热闹!”

        原来花尽欢不在宫中当差这段时日,宫里发生了几件大事。

        其一:宜安王入上京的第二日向天子请命,从北镇府司借调五百名锦衣卫,将青龙镇的土匪屠了个遍,青龙镇的百姓们无不称道宜安王仁义。

        其二:陛下为宜安王等几位藩王举行的夜宴当晚,宁王醉酒后抱着宜安王嚎嚎大哭,并且提到了宜安王的生母温皇太妃。说当年温皇太妃是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将他当了亲儿子看待,最后又是如何去得冤枉。

        这也就罢了,哭嚎时宁王频频望向端坐在上首的谢太后。谢太后当场黑脸离了席,第二天称病宣了太医,连着好几日没上早朝。

        其三:宜安王前两日在朱雀大街将上京出了名的长寿侯爷,定远候家徐世子的小公子徐宜给打了,还是宜安王亲自动的手。

        说起这件事,进喜道:“干爹也知道那个徐小公子是个纨绔,且一向口无遮拦,那天在前大将军府门前刚好撞上了宜安王,也不知说了什么惹恼了宜安王。宜安王当街下马将人狠揍了一顿。徐小公子娇生惯养,哪里抵得住素有西北狼王之称的宜安王的拳脚。两拳头下去打得徐小公子满地找牙,哭爹喊娘地叫唤。更有意思的是年近五十的徐老世子心疼坏了,领着缺了两颗门牙的徐小公子亲自讨个说法。说是徐小公子还是个孩子,他怎能下得了狠手。你猜宜安王怎么说?”

        “怎么说?”花尽欢还真有些好奇。

        一向小心谨慎的进喜也绷不住,咧嘴一笑,“宜安王说年过三十的孩子他倒是见得少,且他打就打了,若是徐世子不服气,要不再打一场,还是他不是个孩子,绝不会说徐世子以大欺小,把徐老世子气得脸都白了,当晚进宫找陛下哭诉。”

        “因为这几日太后不上朝,中原地区今年雪灾严重,没有太后的旨意,谢阁老不肯拟票赈灾,内阁都吵起来了。陛下从户部拿不出银子正烦心,敷衍了他几句。徐老世子不懂得看脸色,还在那儿抹着眼流泪请陛下做主。陛下被他烦得不行,但是又不好博他的面子,说了几句宜安王做得太过了之类的话,频频望向宜安王,希望宜安王给个台阶顺势就下了。谁知一旁饮茶的宜安王丝毫不理会陛下的台阶,漫不经心说起了因徐老世子疏于管教,还是孩子的徐小公子在上京欺男霸女的事儿,说得徐老世子一张老脸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宜安王又道,中原一代饿殍无数,徐小公子不知人间疾苦,刚好有几个显饿死了几个县令的县有空缺,不如放徐小公子下底层历练历练?”

        “不等徐老世子开口,陛下连声称道,九哥这主意甚好,吓得徐老世子当场晕了过去。陛下赶紧叫人将他抬了出去,留太医在宫中服侍了他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宿在宫里的宜安王叫儿子安排好轿子,亲自将徐老世子亲自送回侯府。徐老世子走一路哭一路,宜安王十分体贴地说,他知道徐小世子娇生惯养,中原风沙虽比着西北的小,但是雪却比上京的大,万一半路倒霉遭遇雪崩或是山贼就不好了。且就算是平安过去,那地方到底比不上上京。他体贴徐老世子不容易,所以昨晚趁着陛下特地替他求情,徐老世子意思意思随便捐几个粮仓出来救难民于水火之中,一来好让陛下消了气,而来也为自己博个好名声。徐老世子一听感恩戴德,浑然忘记了此事因何而起。当天晚上徐老世子亲自送了三万两银票送入了宫,说是他着家里的账房算了一下,两三个粮仓价值约两万八千两银子,多出来的算是他为国家尽忠了。”

        “干爹您不知道,给银票的时候,老世子割肉似的,儿子应是扯了两次才把银票扯到手。”

        进喜说到这儿,眼角都憋出眼泪来。

        花尽欢莞尔,“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结束吧。”

        “干爹果然料事如神!”

        进喜竖起大拇指,接着道:“陛下依葫芦画瓢,将上京能叫得上号的权贵世家统统请入了宫,说是中原地区今年雪灾,好几个地方的县令都饿死了,所以他打算从世家子弟中选几个去填补空缺。那些人都知道了徐老世子的事儿,哪里不知道陛下是在威胁他们,吓得赶紧回家拿银子。不出两天的功夫,竟然筹集了数十万两银子。陛下大喜,当即给每一家亲自写了一块牌匾,命内官监赶紧做好送去。世家勋贵们元气大伤,尤其是那些纨绔子弟各个都成了鹌鹑,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一时秦楼楚馆与赌坊酒楼的声音都清淡不少。不过国难当头,大家倒是深明大义,都在称赞宜安王仁义。”

        对于宜安王回京后做出什么一点儿也不出奇,没想到居然一来就解决了小皇帝的烦恼,这下恐怕太后与谢家要头疼了。

        花尽欢问:“太后的病好了?”

        进喜别有深意道:“太后当晚的头疾便好了,今日一早便上了早朝,不过一早上都没有好脸色,无论陛下说什么都否决了,下早朝的时候,陛下的脸色都青了。”

        “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宜安王向陛下提出要迁居府邸,看样子像是要在上京常住。皇上很高兴,当场就允了,不过宜安王又说自己之所以遇刺,便是因为原先的宅子风水不好,想要另选一座宅子。”

        “风水不好?”花尽欢轻轻敲击着桌面。他可不像是会这般讲究风水的人。

        “可知道宜安王想要迁居的地址?”

        进喜想了好一会儿,道:“好像是前大将军花予安的府邸,儿子听得不是太真切。”

        花尽欢楞住。

        进喜见他走神,一脸担忧,“对了,儿子出宫的时候太后宫里的杜若姑姑特地交代过,说您养好了身子骨立刻去一趟长春宫。”

        宜安王好好活着进宫,太后必定要找他秋后算账,预料之中的事儿。

        花尽欢颔首,“知道了,你先回宫,天寒路滑,小心着些。”

        进喜走后,陆三不解,“莫说他当众下了太后颜面,便是当众与那女人当众打一架也也不出奇。那地方闹鬼,整个上京的人都知道。”

        花府一夜之间焚于大火,这些年这座宅子便一直空着,小皇帝赏了许多宅子出去,好似将这座宅子给忘记了。他一个王爷,素日与他们府上好像没什么交情,为何要这样一座凶灾。

        “需不需要我再去?”

        “不用,此事我心里有数,”花尽欢制止他,抿了口茶,“对了,这些天怎么不见大师兄?”

        自从那日再青龙山见到过一次云少安,他回来修养了这么久,都不曾见过他。

        “一早就出去了,说是约了寒山寺的会觉大师切磋佛法。”

        “切磋佛法?确定不是砸场子?”花尽欢不以为然,“师兄是个武痴,会觉大师的武功造诣极高,他早就说想要去会会。”

        陆三皱眉,“云少侠这次回来也不知跟谁置了气,成日板着脸。”

        花尽欢缓缓道:“师兄这是在生我的气。”

        陆三惊讶,“为什么?”

        花尽欢道:“一些小事而已,待我哄哄他便好了。”

        陆三虽然一届武夫,可这话是不信的。

        这么多年来,云少侠待他如同亲手足,那是连命都肯豁出去的,怎么可能因为一些小事不高兴。

        他斟酌片刻,道:“我有两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些年我一直当陆三哥做兄长,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讲的吗?;”

        陆三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云少侠这样待您好的。云少侠心思单纯若是做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也莫要跟他置气。这世上有人真心待自己好不容易。”

        花尽欢扶额,“师兄待我好我是知道的,这次是我对不住他。”

        他话音刚落,有人阴沉沉应了一句,“你知道个屁!”

        两人转头一看,云少安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阴沉沉盯着花尽欢。

        陆三见状告辞。

        花尽欢笑,“你怎么还留着这大胡子?怎么,怕会觉大师见你年纪小手下留情?”

        云少安见他还笑得出来,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会觉大师乃是高人,如何肯与我切磋武功,我近日来有些技痒,师弟若是身子好全了,不如与我切磋切磋如何?”

        花尽欢放下手中的茶杯,“也好。”

        他正要去库房寻一件兵器,余光瞥见门口立着一根竹竿,是他这几日瞎眼时用的那根,上面的血迹已经被人洗干净。

        窗外,云少安特地将葳蕤轩的院门锁上,从院子里的一簇竹丛折了一根碧绿的竹子,道:“我不会因为你有伤让着你!”

        花尽欢握紧了竹子,“你知道我打架从来也不会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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