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段家之案
雨雾朦胧，云烟未散，天色将亮不亮，灰蒙蒙一片沉沉压下来。
顾誉还没起，宋昭也并未打扰，将做好的糕点装盒交给管家，便出门了。
由于顾誉吩咐过，宋昭离开也未曾有人跟随。一出瑞王府，萧九紧紧跟着宋昭，带她去到雀欢楼见热依娜。
进到雅间，萧九轻轻将门带上，留两人在屋内，独自一人在走廊上勘察。
“阿恰。”宋昭坐下，倒了壶茶递给热依娜。
“今日找我来何事？”就是平日热闹欢腾的雀欢楼清晨街道也只寥寥几人，热依娜抬眼望向街下，心里闪过的尽是那些关于宋昭的传闻。
宋昭自是知道热依娜的心疼，叹了口气，苦笑：“她还是没来。”
热依娜也知道宋昭话中的意思。若无生命危险，她只怕是不会出现。宋昭这只是折腾自己，折腾她。
“既然不来，那就算了。”一杯热茶下肚，宋昭缓缓道，“做了这么久的舆论中心，这位置，也该换换人了。”
闻言热依娜转过目光看着宋昭，女孩年纪不大，眼中却尽是苦涩。她轻轻地笑，面上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人们说了些什么，戴上坚强的面具，倔强地生活。
“你……”热依娜似是想到了什么。
“昨夜我得小舅一消息，觉着甚是有趣，讲给阿恰听听。小舅说，昨夜皇上的司天监观得紫薇星动，顿时就慌了神，到处寻求这求解之法却无果，闹得整夜不安稳呢。”宋昭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眼中尽展好奇。
习惯了宋昭的性子，热依娜也知道宋昭心里有想法了，静静听她说着。
“阿恰不是一直想帮帮萧九吗？这次，可以了。”
“嗯？这又和萧九什么事？”热依娜与姜玄提关系算不得亲近，没听得昨晚的事，一时间不太明白。
“林家的案子是顾誉在办，林家有萧九和顾誉都要找的东西，自然事关段家。既然他线索直指宋家，顾誉必然狸猫换太子，将这案子推给应该下水之人。这时候宫中出点什么事，闹得人尽皆知，皇上慌不慌？边疆慌不慌？”宋昭慢条斯理给热依娜讲着。
“且尼现在还在和瓦达对战，边疆未平，顾誉大婚发生血案，宫里再传出紫薇星动消息，百姓慌不慌？红颜祸水终究祸的不是皇上，只是一个纨绔皇子，可紫薇星动事关国运，那就是国事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热依娜自然是懂了：“百姓就会更加关注起且尼，而且尼的上一位将军，正就是段老将军！”
“两件灭门案就很容易联想了。旧案重提，如何不让人回忆遗憾？段家满门忠烈，军功赫赫，最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林家尚且托皇子彻查，而段家案子却草草了事，转念想到顾誉，从小没了母亲，后母亲一家都被贼人灭门，谁能不心疼可惜呢。”一杯茶见底，宋昭也说的差不多了。
“所以，现在是将消息放出去吗？”热依娜问。
“麻烦小舅了。”
“帮你的忙，姜玄提不知多高兴呢。况且善烽台建立就是为搜罗散布消息，若是不用，岂不白白浪费这么多人才？”热依娜轻轻道着，宋昭的眼神却渐渐飘向远方，也不知听没听到。
雀欢楼是善烽台阁下的，没多一会儿，街上就遍布都是有关“国运”的揣测，人们口口相传愈传愈玄乎夸大，但毫不意外让部分人想起了当年的骠骑大将军段永义。
段氏一家死得惨啊，段永义一手建立起铁焰骑，一家驻守且尼五十年。
其父段永义曾掌十万铁焰骑，对战瓦达三十万大军，仅靠一月军粮，省吃俭用在且尼孟泽伏击游走，生生将瓦达大军拖死过半，直到援军到来。
其母骆熙和孤身闯敌营，潜伏水道三日整，逆流而上袭杀瓦达三十二人，一把火烧尽敌方粮食，手臂留下的疤痕到死未曾除掉。
其大儿段清棱水上兵法盖世无双，战无不胜。二儿段清卑一手化雪剑出神入化，以一敌百。小儿段清恒箭术无双，轻松杀敌于百里之外。其女段晖娟更是易容独潜敌营，为大魏带回过无数情报。
这一家人无一不是名高天下，镇守边疆无人敢犯，就连先皇也对段家敬重有加。他国敌军入侵边疆，百姓也丝毫不慌张，依旧安安稳稳过着自己的日子。因为有段家在，再怎么，也打不到闽都来。
那时候，随意一家茶馆内都可听得他们的传说，不知养活过多少说书人，却还是如流星璀璨，转瞬即逝。
而现在，虽是穆英将军从未败过，铁焰骑依旧在且尼形成铜墙铁壁保护着大魏，但终是没了段家那般的威名威信，始终没那么心安啊。
光亮突破厚厚云层，慢慢打下来，铺在街道上，集市上真是热闹非凡。
善烽台阁下的茶馆说书都换成了段家传奇，了解的人回味着，不曾知晓的人好奇着，各家茶馆也纷纷效仿，顿时将穆英和段永义两相对比的人愈来愈多。
尽管穆英未曾败过阵，在人们心中，段永义却永远是那个传说。而穆英心里，怕也是如此。
看着楼下渐渐拥挤的人群，宋昭转身离开，隐在热闹的市集内，没了身影。
回到宋府，顾誉还未曾回来。
房间内燃着安神香，是顾誉临走前让人点上的，现在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宋昭不知这样是否正确。段家重回百姓视野，随是短暂，但重复想起，却是个心理暗示。这样固然对萧九顾誉这类想为段家还个公道的人来说，的确是好事，可惜苦了穆英将军，征战沙场二十年，还是活在了段永义的阴影之下。
思来想去宋昭头疼得紧，加上温和檀香，竟就这么毫无知觉地和衣睡了过去。
脑袋里昏昏沉沉，宋昭好像做了个梦，梦到了曾经那个欢腾任性的少年，梦到了生辰日阿恰为她种的满院桃树，梦到了大婚之时前来祝福送上贺礼的母亲，更是梦到浑身是血，面容模糊不清，却喃喃自语，沙哑着嗓子喊着“死不瞑目”的段永义一家。
段家一事和宋昭毫不相干，也不曾与楼兰斛宋都仁扯上联系，宋昭猛然从梦中惊醒，大颗汗珠落在枕上，急促地呼着气。
缓缓闭上眼睛，宋昭平了会儿心神，起身查看那安神香。
用手碾起一点在鼻下闻了闻，果然，被人动了手脚。
能在瑞王府神不知鬼不觉调换顾誉亲自备的檀香，能在调制出效果极佳，制造幻境的香，还可以了如指掌将宋昭的行踪及其心理拿捏得如此妥当，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余晖将尽，宋昭开了窗，看着天边艳丽的云彩。
楼兰斛想要宋昭帮忙调查段家案子，为什么不直接出来与她说呢？
慢慢走出屋子，来到前院，已经过了用膳时候了。应该是顾誉回来，看到宋昭在休息，特地没让人叫醒她。
召来侍女，厨房果然还热着灶，迅速给宋昭端来一桌子菜，宋昭就坐在大院石凳上，一点一点慢悠悠把东西吃了，又一摇一晃摆到书房外边，透过窗户看着顾誉。
瑞王府被顾誉治理得很好，留下来的全是他的心腹，所以在家里，他不免也自在许多。
发丝已经凌乱，他却并未在意，从成堆的卷宗之中翻阅着，双眼一刻也不停歇，不断扫过面前的竹简，一册又一册。
蓝金真丝披风被他随手扔在地上，笔墨放在一旁，偶尔提笔记下些什么，神色认真严肃，丝毫不见往日的嬉笑。
正经起来的顾誉看着有些生人勿近。清晰明了的线条勾勒出他的轮廓，鼻根俊挺，一双桃花眼天生比旁人多出几分风流，眼角点的一颗痣更是让无数女子心跳不止。
突然之间，宋昭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其他女人会羡慕她了。
如此一个俊郎之人，又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弟弟，虽是纨绔，身边美女如云，却从未动过真情，从未有人真正得到过他。偏偏宋昭将他收服，淡了他的随性，断了他的野性，对她独许芳心，怎能不叫人嫉妒？
正瞧得出神，房中人却又重变回人前那般模样，嘴角上扬，拖着长长的调调，笑：“夫人，为夫知道为夫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可你这么久看，为夫也是会害羞的。”
宋昭不知为何，心里猛地空了一刹那，钝钝望着顾誉不说话。
顾誉很是自然地将宋昭请进屋坐下，问：“夫人可用过膳了？”
“嗯。”宋昭已经回过神，只是垂着眸子。
“宫中的消息……”
“嗯。”宋昭还是不说话。
突然，顾誉爽朗大笑着，道：“哈哈哈哈不愧是似罗阁，此事就多谢夫人了。”
宋昭抬眼，轻轻摇头：“你应该谢的，是善烽台，不是我。”
“若无夫人指令，我可使唤不动他们。”顾誉扬眉笑。
对他语气里尽是调侃的样子宋昭颇为无奈，略带嫌弃地瞥了眼。
谁料这没脸没皮的家伙，直直向宋昭靠了过来，亲昵地软了声调：“为夫不顶用，以后这府内府外呢，还要多多麻烦夫人了。”
理不直，但气很壮。
“我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宋昭淡淡道。
“哈哈哈哈，夫人能做的可不少啊！比如，伪造人证啊，控制舆论啊……多着呢。”顾誉笑容不变，话语间却不免让你心生寒意。
宋昭看着他，他神色不变，只是挑了挑眉。
“就这两样？”宋昭避开他的眼，微微扬唇，问。
“哎，以后的忙，多着呢。还望夫人不要嫌弃。”顾誉轻哼一声，将整理好的卷轴推送到宋昭面前。
烛灯一夜未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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