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格雷欣法则

谷雨站在门边低着头等着人群先走，表哥放缓了步子挪到她身边，迟迟地问她：“你近来还好吗？”

        她有些惊讶，以为他会说些别的，抬起头望着他有些纠结幽怨的眼睛，心也软了下来，小声回答：“我很好。不知表哥好不好。”

        表哥的眼神一闪一闪，热烈了一瞬又暗淡下来，他苦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跟上父亲的步伐走了出去。

        谷雨落到了人群的最后一个，看着前面表哥高大的身影，和上次见他似乎有些消瘦。她想起之前在日记里读到的他的好，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对自己真诚而克制的关切，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沉默而规矩地跟在后面走。

        同样的路走了第三遍，他们终于在客套话间落了座。

        谷雨一路听着那四位客人不停向姨夫攀谈，想起来以前在商学院读书时，企业来学校举办讲座，总是有几个大胆且健谈的同学，找准了副总裁就上去自我介绍，侃侃而谈。

        谷雨一直很羡慕这样的社牛，她很想做这样的人却一直做不到。

        可顾妍又走了另一个极端。她挤过来，要坐在母亲和谷雨中间，好躲着右边男人们的席位，于是谷雨只能坐在最靠近男宾席位的座位。

        斜对面的李四郎谈笑间时不时地扫谷雨和顾妍一眼，他旁边的表哥眼神也一直在自己身上游离，谷雨被打量得浑身不自在，便转头和顾妍小声说话：“怎么今天突然来了？”

        “唉，还不是哥哥缠着父亲要来拜年。早知道你家这么多人我就不来了。”顾妍不满地嘟囔着。

        “妍姐姐，见到我也不开心吗？”谷雨摇着顾妍的手臂，跟她半开玩笑半撒娇道。

        “开心开心，能看到哥哥被气得撇嘴的样子，我可开心了。”顾妍看了眼谷雨头上的金步摇，似乎有些不满：“这只簪子我认得，是你最漂亮的，可你向来是不戴的。今日打扮得这般好看，可是因为要见这几位客人？”

        谷雨被这么一说，下意识地伸手到头上摸那支簪子，一边反驳道：“怎么会。只是觉得好看便戴了。你该不会觉得我为了见这几个男的故意打扮吧……”

        顾妍探出头往哥哥那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那你说今天是怎么回事，来了这么多年轻公子。是姨夫急着给你挑如意郎君吧？”

        顾妍话里话外酸溜溜的，谷雨也听出了她的不满，脸也垮下来叹了口气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像我一样坚决不从就好了。姨夫再关你，我就叫爹爹来救你。”顾妍凑近谷雨的耳朵小声安慰道。

        谷雨感动地在桌下拉起了顾妍的手，顾妍也捏了捏谷雨的手当作回应。

        母亲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拉住想要去找表哥的三妹妹，让她安分地入座，这才自己坐下来和姨母寒暄：“不知今日你们会来，不然一定错开时间单独招待。”

        姨母笑道：“咱们姊妹之间不必这么拘礼。正好我家官人和儿子也能多和后生交流交流。”

        谷雨只顾着看侍女上菜，一盘接一盘，清蒸大闸蟹、鸳鸯炸肚、雕花蜜煎、酸菜鲈鱼……摆了满满一桌，看得她眼花缭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待饭菜上好，便夹了块水晶龙凤糕递到顾妍眼前，道：“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见顾妍摇摇头，便把糕点放在顾妍碗里说：“不行，你今天一定得多吃点，看你瘦的。”

        顾妍这才勉强吃了两口。

        谷雨倒是吃的开心。她特地没吃早餐，留着肚子准备在宴席上饱餐一顿。这宋代的宴席，完全不逊色她在现代吃到的，甚至更加新鲜味美。

        她尝尝山笋，又吃一块鲈鱼，最后吃到兴起，干脆放下小姐架子，夹了只觊觎已久的清蒸螃蟹，撩了撩袖子直接上手掰起螃蟹腿来。

        螃蟹向来是她最爱吃的，就算是蟹腿肉她每次也吃得干干净净，不能浪费了美味。

        果不其然她的操作引起了侧目。谷雨一边熟练地剥着蟹腿，一边感受到了女眷席上的、斜对面的孙、李公子和表哥的目光，甚至一旁的大哥也扭头过来看。

        古代人是没看过女子吃螃蟹吗？谷雨在心里吐槽道。我今天偏要吃个痛快。

        “小姐，我来替你剥吧。”小禾凑过来说到。

        “不用了。”谷雨摆摆手肘，心想你剥得肯定还没我好。

        “林姑娘看来是性情中人。”隔壁桌的李四郎第一个忍不住说道。

        他话音还没落，便传来叶顾敛冷冷地声音：“李兄，你还是专心吃你自己的饭吧。”

        李四郎被怼的说不出来，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大哥谷裕清了清嗓子圆场：“舍妹在家随意惯了，让各位见笑了。”

        “我看啊，还是二姑娘这样好。看我家妍儿，饭也没吃几口。”姨母对母亲说，又转过来看着顾妍：“你要什么时候吃饭像你雨妹妹这样，母亲就高兴了。”

        “我给妍姐姐剥。”谷雨眯起眼睛对着姨母笑，一边把剥好的蟹肉放在顾妍碗里。“我辛苦剥的，你可得通通吃完。”

        另一桌的姨夫开口说道：“春节过后不过多时便要举行科考了，各位学子不知准备的如何啊？”

        大哥谷裕率先答道：“论天资我远不及在座的几位，只盼勤能补拙。我已经做好了来年再战的准备。”

        李四郎道：“若要论天资，孙兄是公认的第一，想必这次科考必能金榜题名。”

        孙牧之赶忙回：“是李兄谬赞了。叶公子远见卓识，看问题总是见解独到，每每与叶公子交谈都能让我受益颇多。”

        叶寻听此哈哈大笑，道：“各位俊才倒是虚怀若谷。我有一问，思虑已久，或许各位后生能有独树一帜的新想法。”

        “噢，是吗，父亲不妨说说看。”顾敛道。

        谷雨也好奇地扭过头去听。

        “我大宋经济繁荣，商业兴旺，朝廷花了大力气铸铜钱，却仍然存在钱荒，各位认为何解啊？”

        谷雨停下了剥螃蟹的手，心想，这题我会啊。但还是先听听这群书生怎么说吧。

        刘二郎率先答道：“我大宋和平安定，边境贸易频繁。我国铜钱质量上乘，许多周边国家如朝鲜、日本等国的商人大量囤积我国铜钱，造成国内钱荒。在下认为，应当禁止铜钱流出我大宋边境。”

        谷雨听了，微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李四郎对刘二郎的话表示同意，并补充道：“唯有源头活水来。学生认为，应当从民间收取铜器、铜制品，上交官府以扩大铜材来源，增加铜钱供应。”

        男宾席的各位都若有所思，叶寻微微颔首看向儿子。

        叶顾敛见此，道：“私以为朝廷不应随意征收百姓私物，百姓安居乃是朝廷安稳之根本，若是什么都想取之于民，只怕是饮鸩止渴。”

        谷雨瞥了一眼被反驳的李四郎，他面色甚是难看，小眼睛和眉毛挤成了一团。

        表哥顿了顿继续说：“我认为，若加大开采铜矿仍不能满足铜钱需求的话，可考虑铸铁钱，铁的产量是铜的数十倍有余，以铁代铜，或能解钱荒之虞。”

        谷雨听了也轻轻点头，又想听听传说中名列前茅的孙牧之怎么说。

        “不错。不知孙牧之有何高见？”叶寻问道。

        孙牧之点点头，徐徐道来：“我认为各位说的都在理，尤其同意叶公子的观点，但我以为以铁钱替代铜钱，不如大规模推广纸币。一来方便印刷生产，成本大大低于金属货币，且取之不尽；二来分割简便，交易轻便，也不像金属货币那样在流通中易折损；三来纸币若得推广，商品贸易必定更加繁荣，经济向好，商品增多，反过来也有益于铜钱的流通。”

        谷雨放下了手里的螃蟹，擦了擦手。这孙牧之，信而不骄，果然很有见解。

        但她觉得他想得还不够周全，若是以他的想法实施货币政策，一个不慎恐怕结果就会适得其反，酿成大祸。

        但谷雨看一旁的男人们都点头称赞，连姨夫也连连点头，她忍不住出声反驳：“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此话一出，一旁的男人女人纷纷扭头过来看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噢？二姑娘有何高见不妨说说。”姨夫满是好奇地问道。

        谷雨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咳咳，首先，各位说得都有些道理，尤其是孙二郎。但不知孙兄是否有想过，在金、银、铜、纸币四种货币同时流通的情况下，若纸币的市场价低于金银铜，你会存储哪种货币作为家中存款呢？”

        “那自然是金、银最后是铜钱。”

        “是的，那么市场上的良币会逐渐退出流通，被百姓作为储备留在家中，市场上只剩下易发行、但自身并无价值的纸币；届时为了缓解市场上良币不足，是否又继续印发纸币？超量印发纸币又将引起物价上涨，导致纸币价值下降。此时若商贾不愿再以纸币交易，而铜钱有限，商品数量比可交易的货币还多，届时是否又会物价下降，经济衰退？”

        孙牧之听着谷雨的话逐渐皱起了眉头，似陷入了深思，良久才回道：“姑娘说得句句在理。看来在下刚才的主张过于片面，还需要仔细斟酌才能作答。”

        货币政策是一个重要而庞大的课题，孙牧之再博学多才也会有他的历史局限性，一时想不明白再正常不过。

        历史上的两宋经济、金融高度发达，然而最终都败在了货币政策上。

        林谷雨是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接受的现代金融学教育，自然起点要比他们高得多。她这一番阔论让众人鸦雀无声。

        叶寻深深地点了点头，看了眼一旁惊讶地微张着嘴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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