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黄册改弦
在午门内堂而皇之押走吏部官员，不出几日，在京城之中，江羽调查黄册一案已经弄到盈反沸天的程度。
这个时候，一顶轿子缓缓缓缓落到大理寺门前，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人，这是新任司礼监掌印——朱正，这是皇帝新赐给他的名字，在这个名字之前，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子午。
他缓缓抬头，瞧了瞧大理寺的牌匾，带着几个人走了进去。
江羽迈着步子穿过甬道，缓缓往武英殿走去，她心里惴惴不安，殿门口并无人守着，朱正告诉他皇上正在殿里等着她，她谨慎地往里走，看到了正在闭目休憩的熙正帝。
这个皇帝上一次召见她时充满了一个掌权者的威严与压迫，年纪虽然轻但是已经颇具帝王之相，此时他闭目之际才能发觉他脸上的稚气，他的眼骤然睁开，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向江羽射过来，江羽登时垂下头，在这空荡荡的偏殿几乎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她冒冒失失忘了规矩，心想“僭越僭越”。
她感觉到皇上缓缓坐直了身子，声音从她的上方传来，“听说——”他的语气转了一转，“江爱卿最近在查黄册？”
江羽心中舒了一口气，果然是这件事，“是。”
“你认为黄册驳查与脏银有关系？”
江羽心中笃定，“是。”
熙正帝闻言眉头一蹙，身子稍稍前倾，这是他对这个话题很敏感的意思，江羽心想，缓缓张口。
“黄册之事，已久积成毒，最近的两次黄册驳查听闻很是顺利，不知户部最近二十年上缴国库的赋税如何？”江羽语调从容的问出这句话。
熙正帝却陡然松了语气，“江爱卿果然是没让我看错。”
江羽闻言却抬眼望向他，“难不成皇上早就知道？”
熙正帝身子一松，起身，负手而立，“江爱卿，这件事只有你办才会如此顺利，户部尚书的话可不是谁都能套出来的。”
顾崇志是固执的超然派，宋之问认为皇帝下令斩了父亲，对这个年轻的皇上是否能成为他们臣子的避风港信任度有限，江羽一瞬间有些理解了眼前这位皇帝的难处，他年幼即位，苏本田是他的老师，臣子们立场各异，环狼似虎，这个先帝扔下的烂摊子全部都压在脊背单薄的他身上，无法平衡这散乱的势力，使苏党猖獗，父亲枉死，司礼监势力滔天。
但是那些年里他绝非是不思进取，他是在等，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
江羽深谙，自己也许算是这个年轻的皇上所需要的人和之一。
“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给你支援。”皇上眼睛里似乎盈满了宏图的希望，江羽感觉的胸腔被一股热意堵得死死的，酸意几乎要从眼眶里流出来。
如果父亲与这个年轻的皇帝相遇，应该是怎样的一番心潮澎湃，那些日子里满目怅然的郁结该怎样被一番清明代替。
“多谢皇上。”
熙正帝点点头，“如此，江爱卿便回去吧。”
江羽一脚才出宫门，就被一个等在这半晌的小厮堵住了门口，这人是大理寺小厮王策，奉江羽的命令一直守着苻允文，只要他同意说出真相，不论时间地点必须前来报告江羽，江羽一看见他就明白了。道了句：“走”，匆匆往大理寺赶去。
“现在谁在守着苻允文？”
王策一愣，他没派人手，以为他守着就是为了等一个真相。江羽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用轻功飞似的往大理寺赶去。
王策咬了咬牙，知道自己可能坏事了。
与此同时，大理寺中一个小厮端着实盘从屋子里走出来，里面一个被脱了衣服的狱守静静躺在那里，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径直往牢狱的方向走了过去，看起来对大理寺的布置十分熟门熟路。
他走到拐角，狱门有两个狱守在把守，使他的步子不得不略微慢了些，这时候有另外两个狱守从西面廊子里走到那两个狱守面前，说了两句话，看来是在换班，他的步子才又重新快了起来，走到那两个狱守面前，三个人点了点头，端食盘的狱守走了进去。
江羽到的时候牢狱门口空空如也，她心里一个咯噔，后面跑来的王策心里大叫不好，慌忙找人过来。
苻允文摊在地上，面色青黑，身侧一碗还没吃完的饭。
江羽往他鼻下探了探，已经没有气息了。
她脸色铁青地扫视着眼前的人，“守牢狱门口的人呢？”
下面人一五一十说了今天按时换班，但是接班的那两个人崔三兄弟……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江羽深深闭上了眼，敌人太不择手段，她还是太嫩。
王策心惊胆战的站在后面。
不，事情还没完。
半夜湖面上结了一层冰，登心湖的士兵来回巡逻，四面边角各两个人，每个廊子里徘徊着六个人，每个门各两个人把守，江羽不禁皱了皱眉，密度太大，数量太多。
但是她很快发现了一个疏漏，因为自崇隆帝以来便积攒在这，黄册日积月累，纸张干燥易燃，因此，虽然把守的人数多，但是没有灯火，整个贮存黄册的内围漆黑一片。
江羽缓缓摸下了树，脚沾地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背后一凉，趁着脚尖点地的一瞬顺势一个转身，那人速度几乎不差上下，顺着她伸过去的匕首，握住她的手腕，顺势一扯，她陡转姿势，后脚蹬树干，借力将全身的力道抵过去，他人反身一个空中翻转，避开了去，登时扯下面罩，咧出一嘴白牙。
“小妹留在下一命，是我。”
江羽嘴角抽了抽，往里面指了指，做出一个“嘘”的动作。
王不为点了点头，把面罩又拉上去，只漏出一双眼睛，麻利地三两步翻墙而过。
就知道，王不为这小子深藏不漏，江羽瞅了瞅高墙，找个合适的位置，也跟着翻了过去。
他们观察了一会这些士兵的走动规律，寻了个空挡，悄悄滚了过去。
江羽想上前直接放倒门口的人，被王不为一个抬手制止了，江羽不解地瞅着他，难道他有什么好办法？
只见王不为向上指了指，江羽伸出一个同意的手势，起了一个飞钩，往下扯了扯，感觉抓牢了，她接着身子的力飞身而上，下面的活儿就易如反掌了。
她在一片黑暗中跃下屋子，影影绰绰地看见矗立着一屋子书架，来不及震撼，她来来回回走了几遭，发现一个棘手的问题，这里的黄册太多了，黑灯瞎火之中她视物都勉为其难，更别说短时间内找到最近两次的。
她在架子上随便抽出了一本，发现不对劲，黄册的制作工艺是有规定的，黄册的封皮册壳硬纸，必须使用黄色或者青色，这个黄纸是用黄檗汁浸染而成的。
黄檗树是一种芸香科的落叶乔木，可以入药，也可用于染色，将黄檗第二层树皮进行熬煮，只要把纸浸入液体之中，便能染成黄色。更绝妙的是，黄檗树皮里富含小檗碱，对于杀虫防蠹有奇效，印出的书可以经久不坏。
不过这种染色方式成本很高，古人往往不会把每一页书都染黄，而是将黄麻纸制成护书，夹在书本里，也有驱虫效果。
但是江羽一摸就一惊，因为这些黄册在她打开的一瞬间，就全碎在了她的手里，略一琢磨，江羽恍然大悟，这些人一定是将材料偷偷换成了石黄。
石黄属于矿物染料，价格十分低廉，但是乍一看，石黄粉饰与黄檗染黄并无区别，但是石黄染出来的纸张并没有防蛀的效果，因此，放久了被虫蠹蛀蚀，不出几年，变化为一堆粉末。
江羽气急，这帮人真是杀人于无形，一国之户籍在重重把守之中皆化为齑粉，她怒火中烧，不留神间碎纸硬壳掉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但是在这漆黑静谧的夜里足够惊动外面的人，她想索性也不逃了，就这么出去！
但是外面墙壁一侧突然发出一阵声响，就听见本来朝屋子过来你的士兵的脚步声全部朝发出声响的那个方向去了，江羽愣了愣，才发现王不为这人没有跟着进来。
她叹了口气，沿着正门而去，刚出了内围，外面火把燃起一片大亮，江羽骤然跑入，引得几个士兵的注意，全部追着她过来，江羽几乎甩不掉，外墙外可以站的地方只够放下一只脚，后面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江羽闭了闭眼，准备跳入湖水中游过去。
“跳进去你就死定了。”
江羽一惊，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熟悉的一双眼定定看着她，李明缙没多说话，抓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只见李明缙带她转身向追兵来的方向走去，江羽心里着急，这么下去会与追兵面对面的，但只见前面的路陡然一转，出现了另外一条路，等到江羽认得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已经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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