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夜色降临，上山的路上僻静得很。一辆机械厂的货车行驶其间，车内，两个年轻的男女正在说话。

        林萍叹口气：“安安过了年，虚岁都三岁了。”

        李向阳开着车，想到闺女心里也高兴：“不知道这次回去，安安还记不记得我这个爹，上次回去教了她好久，她都答应我的，这次一定记得！”

        他们上次回家，都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厂里出一次车就得大半个月一个月的，回来也没假期，直接就又上路了。算起来，闺女长这么大，他们这爹娘还真没陪她多久。

        林萍自责地看着怀里给闺女买的小衣服：“也怪咱们，老想着钱，把安安都忽视了，她那样小，哪还能记得我们。”

        这衣服是他们去粤省的时候买的。粤省的黑市做的可比他们建川省明目张胆多了，投机倒把部门也不怎么抓，送些厚礼就可以放心干。毕竟他们这些做办公室的，有时候票也不够用啊！

        这样一来，粤省的黑市规模就很可观了，款式种类也丰富得很，林萍和李向阳夫妻就喜欢在粤省最大的黑市五陈香那儿进货，再到别的地方卖。五陈香里面各种东西都有，类似后世的百货大楼，又因着那边黑市透明，大家伙有些竞争，价格也算实惠。

        林萍手上这衣服就是那儿买的，车后斗上还有他们带回来给家里人的东西。衣服裤子鞋子，就连袜子都一大堆。

        车很快就开回大队上。今年大队里通了电，家家户户都有几个电灯泡，又快过年了，大家都敞着灯准备年货呢。远远见着车大灯扫过来，孩子们都扒在门口看，好奇地问自己大人：“爷！奶！有车！是什么大人物吗？”

        李家也不例外。李家院子里也支了个灯泡，浩浩荡荡和小皓凝穿得厚厚地坐在院子里玩呢。双胞胎小脸冻得通红，却还在用水和泥巴盖房子，小皓凝穿得雪白的袄子，坐在小板凳上撑着下巴看哥哥们玩。自从去年过年前，李向芯带着江德许彻底搬回娘家住，他们一家四口就一直住在李家了。江家那边巴不得这四个人搬出去腾出点空间给大儿子呢，几个人偶尔回去送养老钱都要被当做抢房子的阴阳怪气一番，久而久之，每次都只有江德许回去，送了钱就走。江家那边放心，江德许夫妻也不闹心。

        车子还没开到家门口，灯光已经晃得小孩子们要花了。小皓凝口齿还有些不清楚，指着外头对哥哥们说：“册……”

        浩浩荡荡立马知道小皓凝说的是“车”，俩孩子比小皓凝大一岁，已经长得虎头虎脑很有力气了，当下扶着小皓凝就到门口趴着看车。

        浩浩感慨：“车好大！”

        荡荡点头。

        小皓凝鹦鹉学舌：“册，大！”

        等车开到门口时，小孩子们吓的一溜烟躲到门口。荡荡人小话不多，但做事还挺有章法，立马跑进屋跟大人们汇报：“外头有车！”

        浩浩是哥哥，人长得也高一些，大胆得很，带着妹妹从门后面探出个脑袋看是谁来了。林萍和李向阳一下车，就看到两个小可爱正探头探脑的样子，当即被萌得不行。

        到家了，李向阳心里也放松，高兴地叫他们：“浩浩，安安，还记得我是谁不？”

        浩浩小小声地对小皓凝说：“眼睛熟。不知道是谁？”

        小皓凝严肃地点点头：“不、寄到。”

        林萍看着日思夜想的闺女，立马凑到跟前，蹲下来和她平视：“安安，娘回来啦？还记得娘不？”

        小皓凝歪歪头：“凉？”

        小姑娘已经长成小萌物了。实岁才一岁零五个多月的小皓凝被赵美菊照料得很好，皮肤白嫩嫩的，透着小朋友特有的粉嫩，看着就弹弹的，让人忍不住想戳一下，脑袋上还扎着两个小揪揪，可爱极了。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小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泥嚎？”

        浩浩站出来保护妹妹：“不要欺负安安！”

        被荡荡叫出来的大人们也及时赶到，看到终于在过年前回来的李向阳和林萍，大家都喜气洋洋：“萍儿，阳子，你们回来了！”

        林萍抹去女儿不认识自己的酸涩，站起来和他们打招呼：“爹，娘，芯姐，姐夫。”

        赵美菊欣慰道：“回来得刚好，我们刚刚还在里头包饺子呢，正好要开饭啦，快进去坐着！”

        小皓凝看到奶奶，立马亲热地跑过去。她走路一颠一颠的，让人看着害怕，却一路没摔，稳稳地把自己砸进奶奶的怀抱里。

        赵美菊指着林萍问小皓凝：“安安看看，这是谁回来啦？”

        林萍期待地看着闺女，小皓凝却为难地摇摇头：“安安不寄道～”

        林萍期待的眼神立马黯淡下去，李向芯宽慰她：“孩子都这样，没个记性的，你多在家里待几天，孩子肯定黏你黏得厉害，哪有孩子不亲娘的？”

        李向阳拎着一大麻袋的东西进了院子，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什么亲娘？女儿肖父，我闺女肯定跟我亲！我和萍儿跟厂里说好了，今年在家过年，年后再去上班，就给我们转普通岗位，以后不用到处跑了，我看安安跟不跟我亲！”

        李德厚几人都被他的话弄得惊喜不已。李德厚：“转回来好，干司机挣得多在家少，孩子还小，你们不陪她，以后想陪都不用你们了。”

        赵美菊更是高兴：“多挣钱少挣钱咱日子不是照样过吗？反正家里人整整齐齐，过年过节都能这么热闹，我就高兴了！”

        小皓凝也不知道大人们开心什么，但见大家都笑，她也笑得开心。赵美菊稀罕地问她：“安安笑什么啊？安安也高兴是不？”

        小皓凝点点小脑袋：“糕信！”

        众人乐起来。

        晚上吃的水饺。饭后陆陆续续有看到李向阳车的人过来泡茶聊天，这通电以后，大家的夜生活也丰富了一些，平时不那么暗的时候还会就着月光到别人家里坐坐，也不用害怕费煤油了。

        人家都以为李向阳发达了自己买辆车了呢，把李向阳自己都给吓坏了：“不是买的，就是厂里借过来开两天，人领导同意的！”

        本来以为李向阳发达了的几位顿时无话可说，没坐多久就回自己家了。灯光下，李向阳把给大家带回来的东西分了分，然后提着给闺女的一大袋玩具和衣服回了西屋，临走时抱走了小皓凝。

        小皓凝平时都是跟爷爷奶奶在主屋睡得，这下被还不太熟的爹娘抱走，有些着急。但她今晚已经在大人的开导下隐约知道一些了，这是爹和娘，她是得和爹娘睡的，于是只是趴在李向阳肩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赵美菊，却没哭闹。

        林萍哄她：“安安，爹和娘给你带了好多东西回来，有好多玩具呐～安安要不要看看？”

        小皓凝顿时被吸引走了注意：“要！”

        西屋平时都有打理，就算一两个月不回来也干净得很。李向阳把小皓凝放床上，把一大袋东西在桌上摊开，一个个拿着给小皓凝看，跟古代奴才讨好主子似的。

        “安安，这个是小车车，就是爹今晚开的那辆，你喜不喜欢？”

        “这是给安安买的小裙子，安安穿上肯定跟小仙女一样！”

        “安安看这个！这个是安安的帽子，安安戴上一定好看……”

        “……”

        小皓凝被那么多玩具和衣服给晃晕啦，她惊喜地睁大眼睛，指着那条小裙子：“裙裙，要！”

        李向阳立马给她换上小裙子试试，虽然长了一点，但裤腰折一点还是可以穿得很有姿态。林萍抱住小皓凝亲了一口：“娘的安安真好看！像小仙女一样！”

        小家伙又学嘴：“仙女！”她知道这是在夸她呢，笑得眉眼弯弯。

        小皓凝站起来，在床上臭美地转一圈，然后晕乎乎地倒在林萍怀里。林萍抱着她讲了个故事，小家伙很快就睡着了。

        睡了一晚上，小皓凝就和爹娘建立起了深厚情谊。第二天起床，她刚在娘的照顾下穿好衣服，就赶紧穿着新买的蓝色袄子和同一种颜色的蓝色棉裤，吧嗒哒地跑去主屋找奶奶。林萍跟在后面，看她颤颤巍巍的样子提心吊胆：“慢点安安！”

        小皓凝看起来晃，但很少摔，每次都稳稳到达目的地。跑到赵美菊面前，小家伙转了圈，小脸抬得高高的，脸上洋溢着高兴：“奶！新、一副！”

        赵美菊夸她：“安安穿的新衣服真好看，安安更好看，比仙女还好看！”

        小家伙毫不谦虚：“漂酿！”

        李向芯和林萍赵美菊都哈哈大笑，小皓凝不好意思了，躲进娘的身后。

        快过年的时候，农村都热闹得很。他们兴元大队这边要打年糕，做点年货可以招待来拜年的客人，还能给李向阳他们送礼，还有的就给赵正才他那儿送点，准备的可不少哩！最重头戏的就是年夜饭了，不过那都是前一天才准备的。

        离过年还有四五天，反正大家都放假在家了，赵美菊今儿就打算安排几个男的贴春联窗花，儿媳和闺女把几个小孩子的衣服改改，做一身体面的过年衣服。她自个儿则是在灶台上忙活各种吃食。

        过年不就是吃吃喝喝玩嘛！别的比不上，但她李家必须得是吃最好的那个！

        他们这儿，除夕的中午要祭拜祖先。贡品有很多种，最常见的是咸、甜米粿以及年糕。咸米粿得打米浆，属于力气活，于是李向阳他们刚贴完春联就被赵美菊要求去打米浆。打米浆用的是石磨，大队上没几户人家有，一般都是去大队上用公家的石磨。但李家平时就喜欢琢磨吃，家里没个石磨真折磨人，于是托人打了一个，几个男人磨一桶细米浆都磨了大半天。赵美菊则是去菜地里摘了些葱

        甜米粿得用糯米粉、粘米粉和红白糖，这种精细粮平时也卖得贵，过年尤其贵，毕竟家家户户都爱做些甜米粿。不过现在她家日子好过些，自然是不计较这些个吃食。赵美菊先烧一锅水，把红糖、白糖放下去化开，等糖水凉了之后兑到糯米粉和一点粘米粉里，糖水得多，最后要搅拌出红糖面糊糊，这才上蒸笼。蒸笼底下铺了一层蒸笼布，往里头倒入糖面糊糊，蒸到定型，再撒上芝麻，晾凉以后就是甜米粿了。

        之前林萍教过赵美菊怎么做猪油糖，虽然不做出去卖，但自家吃吃也是好的。赵美菊看这猪油糖和甜米粿的材料都差不多，干脆调了两碗糖面糊糊，一碗蒸甜米粿，另一碗放炸过葱的猪油里炸，炸熟了之后拿出来按压，最后切成糖块的模样，交给李德厚去包上糖纸。

        年糕就是糯米糍粑的第二种形态。由于李德厚还是兴元大队的书记，所以虽然今年李家没人下地上工了，但还是分到了一些糯米和大米。赵美菊直接把所有的糯米都上锅蒸，蒸熟了之后安排刚打完米浆的李向阳打糯米，自己则拿着米浆进来做咸粿。咸粿就得咸，那自然得炒着来。赵美菊准备了葱、蘑菇、小虾米，再撒点酱油炒炒，最后倒入米浆不断搅拌翻炒，等米浆凝固了才能盛出来。盛出来以后还得把不规则的咸粿压漂亮光滑咯，再上锅蒸，这咸粿才算成了。

        天已经黑了李向阳他们才把所有的糯米打成糯米糍粑。赵美菊他们兵分两路，男的把其中一半糯米糍压实了，女的则是把另外一半糯米糍扯成小揪揪，扔到混着白糖的花生粉里裹上一圈，糯米糍粑就好了。

        年糕则是要把糯米糍压实了，切成一个个小剂子，再把小剂子放入一块石头磨具里压平，冷却之后脱模就是年糕了，他们这又叫白粿。

        一家人忙活了一天，干了好些体力活，还好平时干的活也不轻松，不至于腰酸腿软。第二天，赵美菊看粘米粉还剩了些，为了不浪费，干脆混着白糖水、红糖水各做了白碗糕和红碗糕。

        忙活了好几天，又做了些零嘴当年礼，每个人都准备了新衣裳，家里布置得热热闹闹，这新年才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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