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刚刚还围着赵美菊的一群女人很快就散开了，各个围着锅转悠，生怕别人多盛一点。

        赵美菊领着自己家那份鱼汤后，也没多停留，直接就回家了，毕竟家里还有小皓凝在睡觉呢，醒来没见着大人不知道该哭得多伤心。

        林萍和李向阳中午是不回家吃饭的。李德厚刚刚在发鱼汤的时候就觉得老妻不太对劲，不然怎么平时吃饭比谁都积极的人今天却拿个碗就来装鱼汤的啊？他回家一问，赵美菊就神神秘秘地把他拉进后院。

        眼见着就到水缸了，赵美菊给李德厚打了针预防针：“老头子，等会儿可别吓着啊，一大把年纪的，可别一惊一乍吓出点毛病来……”

        李德厚无奈：“你男人我就这么没能耐？”

        人都这么说了，赵美菊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一把掀开竹盖子：“喏，自己瞧吧！”

        掀开盖子的鱼缸像被打开了封印一样，重见天日的鱼群重新焕发生机，一条接着一条越出水面，跟向李德厚打招呼似的，还贱了他一脸水。

        李德厚被吓得不轻：“……老婆子……”

        赵美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李德厚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上的水：“你男人我确实是挺没能耐的。”

        现在这么能屈能伸没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可不多。赵美菊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跟他说起抓鱼的凶险和晚上送鱼的打算。

        李德厚：“老婆子，咱家现在不像当年了。现在也不缺钱，你遇到今天这样危险的情况，保住小命才要紧！”

        赵美菊心里熨帖，嘴上却说：“知道了，瞧你啰嗦的，果然是老了。”

        “你啊……”李德厚笑了笑，“这么多鱼也不能一直养着，你打算怎么处理？”

        说到这茬，赵美菊就和他聊起自己的打算：“你说这事吧，我心里是越想越亏心。咱家日子过得好好的，我却这样挖社会主义墙角……老头子，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你说我晚上挨家挨户给他们扔一条进去怎么样？”

        李德厚讶异：“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上次不还劝我说……”

        赵美菊臊红了脸，连忙打断他：“那不是咱思想觉悟今天才变高嘛，你可别老提那些事……”

        李德厚顺着她：“好好好，咱不提。可是老婆子，我觉得你想送鱼这件事，不妥。我知道你初衷是好的，也是为了大队乡亲们着想。但你平白无故扔了一条鱼进院子，就算没被别人发现，这鱼是被狗吃了还是人吃了还不一定呢，万一被发现了呢？你怎么跟大家解释这么多鱼？除了咱们家，谁敢相信这些鱼是你从河里捞上来的？保不齐以为你偷了隔壁鱼塘里的鱼呢！”

        兴元大队附近有好几个鱼塘，都是别的生产大队用来养鱼的。

        “万一被发现了……”赵美菊无措地摩挲着手，“那可怎么办啊现在……”

        李德厚想了想，还是下了决定：“咱家就把鱼偷偷处理了，芯丫头那儿送几条，自家留几条，正才那边送几条，剩下的都……”他做了个嘴型。

        赵美菊大惊：“你是要把鱼卖了？！”

        李德厚又无奈了：“老婆子，你小声些。”

        赵美菊又惊讶又害怕：“咱哪能干这种事啊！现在不是都说不能私下交易了吗，这要被抓投机倒把了，别说你能不能当书记了，向阳和他媳妇的工作都不牢固啊……”

        李德厚也不是不怕：“但留在家里也要命啊。上次那么多肉，得亏是刚好碰上安安生日才没人注意，这次这么多条鱼，留在家里不知道多大腥味，不处理又养不了。咱们小心些，应该是不会出问题的。”

        赵美菊还是接受不了：“不行、不行……咱们再想想……”

        两夫妻各执一词，一时也没想出个大家都满意的办法。傍晚李向阳和林萍回来了，一进门就察觉到家里安静的氛围。赵美菊在厨房做着晚饭，林萍连忙进去打下手，李德厚抱着小皓凝坐在主屋，李向阳就逗了逗闺女，顺带陪他喝了杯茶。

        李向阳：“爹，你和娘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李德厚瞪了他一眼：“我和你娘什么时候红过脸，就你瞎说！”

        李向阳乐呵呵的：“那不然你们不说话呢？”

        李德厚把小皓凝往他怀里一放，仔仔细细关上门，这才跟他说起事情经过来。等他把事情说完，赵美菊和林萍也把菜给端上来了。

        今晚的晚餐主菜做的是酸菜鱼。家里酸菜多的是，随便拿一颗腌了快有两年的酸菜，再把泡椒萝卜拿出来，都剁成小块熬汤，汤水滚开后把配菜烫熟，再过了遍鱼片，上面撒上蒜蓉、葱和香菜，淋上一点热油，一道酸菜鱼就做好了。赵美菊又大手一挥焖了道土豆片，温了温大队发的鱼汤，晚上又是一大桌子好菜。

        听到李德厚正在和李向阳说中午的事，赵美菊立马表态：“你说你爹多大胆！人在乡下住，心思比城里人都野。咱家多少人有正经工作啊，为什么要去干这黑活呢！一天天提心吊胆，万一哪天被抓进去，命都没了，要这钱干什么？”

        李向阳馋酸菜鱼馋的不行，夹鱼片的手动得飞快：“娘，以往你和我爹有啥别扭我都支持你，不过这次我可支持我爹啊。我爹说得对，除了把鱼往外处理，咱家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而且往外处理还得快，多留一天，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到时候更解释不清。”

        说到这儿，李向阳一哽：“你到时候怎么解释？你跟人说你是在河里捞的？”

        赵美菊：“……你怎么跟你爹说的一样……”

        李向阳：“那是因为我和爹考虑得明白啊。娘，咱家现在要是有一门手艺，能张罗得了全大队参加，让大家都分一杯羹，我绝对不会拦着你拉大家入伙。但咱现在就是些小恩小惠，看着多，但也分不了全大队，分了还容易留人话柄。”

        赵美菊无奈地坐下：“这个我已经明白了。可……再怎么样咱也不能去卖啊，这要被抓住了，咱家还能过得下去吗！？你们不考虑考虑自个儿，也得考虑一下安安啊，她那么小，你们万一出个意外，她怎么办？”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林萍在一片安静中缓缓开口：“娘，我昨儿和阳哥也讨论过了，其实我俩也是想做生意的。”眼见着赵美菊要说话，她忙说，“娘，你先听我说。我们这么打算，并不是不为安安考虑，相反，我们就是希望安安能一辈子过得好，我们才打算这么做的。”

        “咱家能赚钱吗？比大队上其他人家来说，是的，咱家能赚点。可咱家积蓄多吗？不多，甚至比大队上其他人家还少。是我们不够省吗？是，我们是不像别人家省吃俭用，可正是因为我们吃的好，咱家人才有好的身体，才能看起来比别人有个人样。所以不是我们不够省，是我们赚的还不够多。”

        “我知道现在做生意很冒险，一个不小心就是连累祖宗的事。可我们不得不冒这个险。我和阳哥，不希望我们的安安生下来也省吃俭用，不希望她以后也算计着几分钱过日子，不希望她像我们一样辛辛苦苦却依旧没有积蓄。倘若我们冒个险，辛苦一些，安安就有好日子过，那我为什么不冒险呢？”

        赵美菊沉默了。林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和阳哥也不是贸然决定的。上次买自行车的时候，我和阳哥也担心得很，还是等人家卖给回收站了，我们才去回收站买的。但也是上次，我们才发现原来那附近就是个已经有秩序了的黑市。”

        “我们这两天观察了一下，别说县里，公社里都有不少地方有黑市。爹娘年纪大了，我和阳哥又都是司机到处跑的，由我俩来做生意，最合适不过。倘若……倘若我们伪装得好一点，再谨慎些，不一定会被发现的。再有就是，我和阳哥现在的户口都是工人户口，是在公社里的，不在大队上，安安还没上户口。如果万一，万一我们出了点意外，安安以后就跟着爹娘住，不会受影响的。”

        李德厚听到这儿，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考虑得倒是周全。”

        小皓凝窝在爷爷的怀里，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大人心情不好，小手努力往上抬，想和爷爷牵牵手。李德厚笑了下，把小皓凝抱得更紧些。

        不知道什么时候，赵美菊已经泪流满面了。她抹了一把眼泪，回后屋里，翻找了一会儿，把家里的积蓄拿了出来，都是一堆毛钱。

        “这里是咱家现在有的积蓄，总共一百三十块钱。你们要做生意，肯定需要本钱，除了三十块钱留给我和你爹家用，剩下的你们拿着。以后每个月的工资，两人凑二十块钱给我们两老头子，剩下的你们自己花用。”

        林萍搂住赵美菊：“娘……”

        她眉目坚定：“我和阳哥一定会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的！”

        赵美菊笑了：“娘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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