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无法触及的拥抱

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这片土地，也就宣告着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早上七点，同一时间所有电台频道都放着同样的视频，男人扎着拉普传统的金珠小辫，耳垂上的宝石闪烁着，他双手在胸前交叉，礼毕，郑重地说道：“我会带领所有人走向新的未来。”

        随后，网络媒体上刊发出有关史塔西等人的罪证，以及最后的处置结果。网上的评论更是千奇百怪，好在这些事情并不能影响到秦越，他正坐在议会桌上，冷眼看着那些老顽固互相扯皮。

        会上来的除了秦越自己带来的两位，其余都是奥斯曼帝国时期就在任的老家伙。

        或许是因为历任帝王都推崇善待臣子，特别是那些从小看着帝王长大的老臣，更是权力大过天，连帝王面对他们都要礼让三分。

        他们不在乎坐在王位上的人是谁，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有没有被削减，一听到新政策的内容，立马炸开了锅，唾沫星子在圆桌上飞溅，秘书长委屈地擦掉脸上的口水，实在是拿这些老头一点办法也没有。

        秦越愈发烦躁，眼神更冷了些，想起索伊离开前调笑的话语，那些老头可不是一般的折磨人，自觉一宿未眠的脑袋几欲爆炸，他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资历最深的那位，淡漠地说道：“你觉得如何？”

        那老头摇头晃脑地摆动着，神色轻蔑地瞥了眼秦越，略带警告地开口，“小后生，你还太年轻，你所说的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实行，我劝你放弃这个想法。”跟在他身后的几人仿佛找到主心骨，露出同样的神情。

        “是吗”这声快而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只听见抽刀的擦动声，等众人回神，赫然发现秦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老头的身后，刀刃上淌着鲜血，再定睛一看，刚刚带头反对的老头圆睁着双眼倒在桌上，喉颈处深红一片。

        在众人恐慌的神情中，他倒是万分平静，用绢布擦干净刀身，收刀入鞘，再抬眼，眸中晦暗阴沉，“这件事如此决定，你们同意与否跟我无关。”

        秦越走上前，用手盖住老头的眼睛，桌上的血渍蔓延开来，有人忍不住扶着桌沿干呕，他森冷的视线掠过所有人的脸，慢条斯理地开口，“散会吧，留下或离开我都不强求。这件事不许外传，如果外传，后果自负。”

        众人跌跌撞撞地互相搀扶着离去，偶有两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这些他都无心管辖，秦越疲倦地就近坐下，站在一旁的秘书长立马狗腿地点上烟递过去，动作小心翼翼，委婉地开口，“王，您这么做很容易丧失民心，对外在形象塑造不太友好。”

        见秦越并不理会他，秘书长踌躇片刻，“您这样做有点不太仁慈。”依旧没有人回答他，秘书长也只得泄气地垂下头，心里暗暗发誓，再也多嘴王的事情，冷暴力真是不可取。

        就在秘书长心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秦越陡然起身，烟头被两指摁灭，“梁申被关在哪里。”他侧着脸，阳光勾勒出硬挺的下颚，同时将剪影晕染成一片橘色。

        他像是突然想到，于是便随口一问。秘书长却在那双眼眸中看到一些让他心惊肉跳的真相，嘴唇开了又合，无数的话语终究没有说出口。

        罢了，他只不过是一名臣子，秘书长默默地想着，刻意让自己忘掉那视线，尽量平静地回答，“在战舰里，我怕现在外头太乱，他趁机逃跑。”

        听到这，秦越也只是不咸不淡地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随机转身离去。

        秘书长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再瞧见趴在桌子上的老头，以及被血液弄脏的地毯，头疼地大喊起来，“我去！他算是潇洒地一走了之了，我还要留下来处理这些破东西。”话虽如此，秘书长还是骂骂咧咧地行动起来。

        街上人声鼎沸，人们都从屋子里涌出来，互相谈论着新帝王和新生活，许是因为这场战事在悄无声息中开始，又无声无息地结束，没有影响到生活的百姓，大家虽然包含新奇，但也陆陆续续地繁忙起来，继续过着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生活。

        战舰是新修的，秦越在这里落脚的次数都少得可怜，凭着记忆走到审讯室，隔着单面玻璃，注视着里面的梁申。

        他身上有伤，那张脸苍白的吓人，手指上还沾着深褐色的血迹，正看着，坐在里面的梁申突然转头，正对着秦越的位置，露出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

        明明知道这是一面单面镜，也清楚对方是不可能看得见自己，秦越还是没来由地慌张，僵硬地避开视线，盯着那只宽边银镯愣神，又是还一会儿过去，等秦越再转回去，那人已经垂下脑袋，露出一截葱白的后颈。

        “王，您是要进去吗？”有人在身后问道，秦越沉默良久，在小兵恐慌的目光下，轻轻地点头，小兵立马跑过去把门打开，恭敬地立在一旁，秦越走了进去。

        审讯室的气温要比外面低不少，幽暗闭塞的环境容易令人心理崩溃，很明显这并不适用与梁申。他挂着温和的笑容，那笑容并不表面，而是直达眼底，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轻松，闲散地坐在审讯椅上。

        “好久不见”梁申笑着说道，是发自内心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愉悦感，看着秦越走进到自己面前他的笑意更深，“刚刚突然感觉到你来了，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原来是真的啊。”

        原来是真的，秦越回味着这句话，意味不明地打量着梁申，眼中情绪翻涌，“看来你在这过得还挺愉快。”他冷冷地说道，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颇为唬人。

        “不算太好，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梁申难得地说了句俏皮话，调侃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如果能给我几本书就更好了，其实我小时候的愿望是当一名作家，跟战争无关。”

        作家？战争。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词语，秦越第一次在梁申面前发火，心中的愤怒像爆发的火山，滚烫的岩浆侵蚀名为理智的小草，他一个箭步上前，低沉地厉声道：“你想说过往的一切都与你无关？真是可笑之极！做了便是做了，没想到你是如此懦弱的人。”

        梁申也冷下脸，如春风般的笑意隐没在眼中，他像是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个人，心中盛开的鲜花被惨烈地连根拔起，浑身上下疲惫不堪。

        “我从未想过逃避这一切。”他同样厉声说道，像一只被惹怒的雄狮，身上鲜亮的皮毛晃动着，锐利的视线紧紧盯着猎物，龇牙咧嘴地喷着粗气。

        “这是我的责任、我的孽业、我的债，我定会承担，但是你没有资格来告诫我。秦越，有些事情是无法讲清楚原因，有些后果也是无法预见的，我确实愧对你，却并没有愧对自己。”

        秦越冷静下来，一场风暴彻底熄灭熊熊燃烧的怒火，后悔的情绪又开始升腾，他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表情，甚至支撑不住自己发软的身躯，无尽的悔恨及无奈席卷而来，再加上几乎三天昼夜未眠的疲惫，竟是不由自主地落下泪。

        审讯室里只有头顶的一盏白炽灯，散发着幽幽的光晕。那滴泪水从眼眶中夺门而出，马不停蹄地向外奔去，带着剔透的身体，欢快地坠落在梁申的手指上。

        瞳孔巨震，梁申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指关节上的那滴泪，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停下，生怕一个眨眼，泪珠便消失在虚空中。又是一声响动，秦越支撑不住地单膝跪倒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声。

        他依旧面色平静，只是眼中参杂着数不清的目光，或无奈或悔恨或眷恋，几乎快要将他本人吞噬一空。

        自从在兰达王都分离，秦越的精神状态就几近溃败，依靠着药物勉强度日，有时候甚至分不清幻觉和现实的区别。

        或许是将现在当成与其他梦境一样的假象，秦越伸手握住梁申的手，他仍然跪在地上，虔诚地吻上那只手，将自己的脸埋在对方的手心中，浓密的睫毛颤抖着，如一只翻飞的蝴蝶。

        梁申这会真的屏住呼吸，生怕将眼前人惊醒，他心中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大脑空白一片，思考的能力早已经脱离他的身躯，手心传来温热的、潮湿的触感，秦越在哭。

        怎么连声音也没有，他首先想到这个，之后瞬间反应过来，便只留下深刻的心疼。就连哭泣的时候都不敢打扰到别人，梁申心中一沉，汹涌的疼惜感充斥着大脑，想抬手拥抱，却被腕上的镣铐牵制住。

        右手臂酥麻，已经没有知觉，他们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跪着，沉默地依偎着对方，却连一个拥抱都无法做到。梁申在心中叹息，又有什么理由拥抱呢？

        他们本就不可能存在与一个世界中，这样扭曲不堪的情感该怎么才能见得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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